所有這些,林東雅自然是不知一絲一毫了,她隻是把銀霞當作一個鄉下妹子來對待。她看到走在身邊的銀霞相當健壯,一看就是農村裏的姑娘,和自己相比,要不是懷胎使腰身變得粗起來,婀娜多姿的樣子會令她形相見絀的,自己的麵容也要比她不知姣好多少倍呢。還有她那個名字,什麼銀霞,簡直土的掉渣呢。她甚至想到自己初見銀霞時懷疑她是不是高覺的表妹那種想法多好笑啊,她想著這些,竟真的笑出來,當她意識到銀霞看她時,她迅速收斂起笑意盈盈的表情,從鼻腔裏輕輕發出兩聲哼哼的聲音,隨即換上一副沉靜典雅的形態。
她們沿著一條街道直直地走到一處寬廣的地方,那兒是勞動人民文化宮,新建不久,依然透露出那種新建築物簇新的人工痕跡。兩人站在開闊的地方,依著欄杆,欣賞著更遠處的一座古老的宮殿建築。那宮殿聳立在L市的北區,安居在一座小山上,高高地矗向天空,巍峨莊嚴,是L市的最高建築。林東雅早已看過多少次,白色的牆體,間雜一些深紅色的粗線條,那是這個地方特有的一種建築風格,給她一種粗獷豪放的感覺。此時,前邊在路上的心理鬥爭了無痕跡,她隻是想著讓銀霞看看這座高原上的標誌性建築,自己心裏沒有一點別的感受。
忽然,剛才還冷冷清清的大街上出現了一片騷動,一股人流沿街潮湧般向文化宮這邊擠過來,林東雅和銀霞兩個人也隨著人流不自覺地退入文化宮內。銀霞極力護著林東雅,不讓人群擠著她。林東雅也盡力朝著人群鬆散的地方挪動,她的大腦在急速地運轉,猜測可能發生了什麼事,突然間,她的一隻鞋子不知被什麼東西撕扯開一道口子,心裏頓然升起一陣酸楚的感覺,不由地思念起高覺來。她和高覺也曾在人多的場合轉悠過,在高覺的護衛的臂膀裏,除了感到高覺呼在她脖子上的熱氣外,她幾乎感覺不到周圍世界的存在,此刻雖然有銀霞在身邊,她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瞻前顧後。
文化宮的大門被迅速地關閉上,騷動的人群總算是緩和了下來,但恐慌依然在人群裏彌漫著,人們在傳遞著一個消息,外麵似乎發生了騷亂。一個婦女嚶嚶地哭泣著說,她剛進來之前,一塊石頭正好飛向她身邊一個騎自行車的男子的頭部,那男子應聲倒地。一個中年男人說他看到一群人向彎角街那邊湧去。
此時的彎角街也是一片混亂,幾輛小轎車被騷亂的人群推翻,有兩輛已經被點燃,隨著火勢的蒸騰,人聲鼎沸,人群顯得更加亂哄哄的。街角一座古老的寺院大門緊閉,裏麵有一些區裏的官員正在開會,突然遇上這樣的場麵,完全不在他們的控製之下,此刻他們心裏焦切的是如何出去,與外麵的區機關和部隊取得聯係。無奈大門是不能開的,大家便在寺裏工作人員的帶領下,湧向寺院的後牆哪兒,牆下邊有個豁口,那是給那些流浪狗預備的,為它們施食時進出開的小門。大家麵麵相覷,一個稍稍瘦小一點的,搓搓手,打算試一下,看能不能爬著出去。他蹲下身去,試了兩下,先是趴著,又側著,無奈洞口實在太小,出不去,便爬起來,攤了攤手,很幽默的樣子,並不像有的人神情慌亂。恰好寺院的一個主持模樣的人過來,招呼大家跟他走。他帶著大家,越過寺院中間的院子,走向對麵一個並不起眼的房間。那個房間有個地下通道,直接穿過彎角街,來到另一條街道上的一個房間。那條街道此時相當安靜,當大家從通道裏出來時,那兒已經等著一個排的士兵和十幾輛車,此時大家又換上了官員們平常的神態,麵目莊嚴,身體挺直,揮揮手,把剛才的沮喪和難堪丟在地上,迅速走向一輛輛轎車,魚貫而入,然後緊急撤離,向區機關的大院疾馳而去。
騷亂的人群似乎也嗅到了什麼氣味,漸漸向區機關大門前會集,如同四處流動的溪水從各條街道彙入區機關正對的那條街道。
區機關大門洞開,兩挺機槍已經架在壘好的沙袋上。看著不斷向前湧動的人群,一個士兵拿著話筒喊道:“請大家迅速撤離現場,請大家迅速撤離現場,再往前走一步,我們就開槍了……”
騷亂的人群如同來時一樣,反方向運動,似是溪水潺潺回流,但速度又是那樣的不可思議,頃刻間便煙消雲散。
大街上又恢複了平靜,不過卻闃無一人,幾乎是死一般的沉寂,沒有了往日裏人群熙來攘往的鼎沸聲、車子奔波的川流不息聲。
文化宮的大門不知什麼時候也已打開,躲在裏麵的那些人也迅速散去。林東雅和銀霞再次來到大街上,隨處可見一些丟棄的棍棒、石塊,一些商店窗戶上的玻璃被砸碎,形同巨大的眼睛一樣,無聲地盯著外麵的街道。兩人穿行在這樣一種情景下的街道上,心裏不免產生一些不安,銀霞的臉上透著緊張,總是在前邊走著,走上幾步然後又回頭看看林東雅,似乎在催促她快一點,等她跟上來,便又快步向前。林東雅邊走邊思慮著下一步怎麼辦,那隻撕開口子的鞋子令她腳步蹣跚。兩人走到一個十字路口時,看到地上躺著一輛自行車,銀霞把它扶起來,看了看,還能騎,她讓林東雅坐上去,林東雅猶疑不定,她的腦海裏浮現出剛才那個婦女講的被飛石打倒的騎車人,覺得不吉利,但一看銀霞著急的樣子,還是坐了上去,並告訴銀霞往機場售票處那兒走。
機場售票處大門緊閉著,林東雅隔著大門的縫隙往裏瞅著,希望能有人過來,好問一問機票的情況,卻不見一個人影,不覺心煩意亂起來。她回頭正好看見銀霞盯著自己,露出一種茫然的眼神,便穩了穩神,說道,“回。”她決定返回R市,因為她不能確定什麼時候可以拿到機票,也不能確定這場騷動是不是就此結束。她告訴銀霞,去郵電大樓,看能不能找到順車,“晚上之前必須離開這個地方。”她想。
騷動的訊息很快就傳到了水月穀,那時候,高覺正在聽一個藏族副縣長傑頓發牢騷。傑頓的辦公室就在文教局的隔壁,他幾乎是天天過來串門,和澤瑪閑聊。這位副縣長不僅如此,還趁著澤瑪丈夫在內地進修,便把澤瑪的家當成了酒吧,經常晚上到澤瑪那兒喝酒跳舞唱歌,有時幹脆就夜不歸宿,留在澤瑪那兒歇息。這天他卻不找澤瑪聊天,反而對著高覺大吼,他說,“你們漢族就是來統治我們的,要不然你們來幹啥。”高覺清楚有些人的思想是既愚昧且固執的,尤其是有個一官半職的,那就更加剛愎自用了,甚至還會摻入一些狂妄自大,那就會變得不可理喻。他本來也有點心煩,想著林東雅掂著個大肚子這會兒也不知咋樣,一聽傑頓副縣長說的話,就沒好氣地回敬道:“不對吧,你看,就咱倆目前來說可不是這樣啊,至少你是一個副縣長,我隻是一般幹部,應該說是你在統治我吧。”
“你這話什麼意思?”傑頓副縣長突然憤怒起來,衝高覺喊叫起來。
高覺先前還一臉憂愁,此時卻笑吟吟地說,“沒什麼意思啊。”他並沒有意識到兩個人因為在見識上的高低不同,已引起對方的誤解。
“你什麼意思啊?”對方依然緊逼著。
“這不是很明白嘛,沒什麼意思啊。”高覺本是無心的玩笑話,因為理解上的不同,不想對方會這樣大動肝火。
“你什麼意思啊?”對方不依不饒,不僅言語激動,身體也開始向高覺跟前移動著。
高覺看到辦公室其他人並不吭聲,隻是低著頭悶聲看書看報。他沒想到初到機關就遇上這樣的事情,不較真倒顯得自己好欺負似得。於是,臉帶怒色,憤然從坐著的椅子上站起來,厲聲說道:“就這意思,什麼意思,明擺著的意思,什麼意思。你還想打架,過來試一試?”他不屑地看著對方,並做好對方要是撲過來怎麼應付的準備。
坐在高覺對麵的澤瑪,一看架勢不對,趕緊起身過來,勸那傑頓副縣長不要生氣。“你看他那樣。”傑頓黑臉裏泛著紅,生氣地說。
“就這樣。”高覺又笑道。
傑頓離開了辦公室,高覺兀自坐下,心裏怏怏然,也不是滋味,不覺又思慮起老大這個角色來。就在這時,電話鈴聲乍起,他的心猛然抽緊了一下。
電話竟然是後來成為妻子的夏蓮打來的,他幾乎把她給忘記了,本打算寒暄兩句,卻讓她急促的話語定格在那裏。夏蓮也在郵電係統工作,高覺記得她應該是林東雅的同學,她說林東雅在L市的大街上被一塊飛石打中,她恰好出去辦事遇上,便把她送到醫院了,並補充說她是從銀霞那兒知道他的情況的,希望他火速趕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