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說話聲落下去,衛校長又走上二樓,對周圍的人不理不睬,直接朝著高覺的房間,打開門走了進去。本來在小於那兒勸解衛校長離開的小韓、小劉幾個人,此刻卻勸高覺別回去,說他喝多了,躲開他那股勁頭。高覺微微笑著,說:“沒事,沒事……”推開攔著他的幾隻熱情的手,隻管開門進去。
高覺內心清楚,衛校長是老大,老大是需要老大的麵子的,他此刻急需要一個下台階的地方,因為剛在小於那裏吵過,心裏自然不是滋味,也想找人排遣一下情緒並未可知。
高覺這樣想著,推門進去,看見衛校長坐在自己的單人床上,果真沒有生氣的樣子,前邊的火氣早下去一大截。等高覺坐下來,給他遞上一支煙點著之後,他瞪著銅鈴一樣的眼睛,問道:“今天,你們那桌,到底誰先動的筷子?”
高覺有個習慣,和人說話,總是很禮貌地看著對方,因而,他也就注意過許多人的眼睛,那些眼睛形狀如何,有神沒神,便有個大概,衛校長自然也難逃他的法眼。在他的眼裏,衛校長的眼睛屬於那種並沒有多少神采的眼睛,大是大點,甚至還有幾分刻意做出來的威嚴。高覺並不回避他的眼睛,臉上依然帶著微微的笑意,回道:“唉,那會兒亂哄哄的,也沒注意,我是真的不知道。”他突然改用一種帶著揶揄的腔調,接著說,“衛校長,即使知道,我也不能告訴你啊,對不?”然後又一本正經地說,“我隻能說,我也跟著動了,那種時候,都餓了,是不?”
本已火氣平息,臉色平和的衛校長,聽了高覺的話,立時板下麵孔,厲聲說到:“你要不說,三年之內,你休想調走。”
高覺依然笑笑,說:“確實不知道,那種場麵真是不會注意這些事的。”說完這句話,他甚至真想了一下當時的場景,好像都在動,誰先動的呢?真還是不知道,別說是不說,就是說也不知道啊。他不自覺地搖了一下頭,心想,這人呢,真奇怪,有些時候,對有些場景,隻一眼就牢牢記住;有些時候,有些場景,恐怕除了刻意去注意,不會留下什麼印象的。
衛校長盯著高覺看了半天,然後狠狠地撂下一句話,“那你就等著吧。”隨即起身向外邊走去。
高覺站起來把他送出去,保持著微笑,一臉輕鬆的樣子。他知道,衛校長並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也不是那種壞心眼的人,更不是那種心腸歹毒的人,他說這樣的話,何嚐不是自尋台階呢。高覺想,人有時候就得自己給自己找個台階下,要不然還真下不去。送走衛校長,他便回身坐下,又看起書來。
然而,衛校長卻在操場上又轉起圈來,像往常一樣,看見的人調侃說,“衛校長又給咱們巡邏呢。”
衛校長很無奈,他娶了一房小老婆,生了一對兒女,還小。老婆表麵看起來很溫順賢淑,但關上門後,就是另一副嘴臉,為了一些瑣事時常和他爭爭吵吵,其實也不為別的,就因為他的第一個老婆的兒子跟在他的身邊,他需要照顧他,有時也免不了給過去的老婆寄一些生活費回去,以減輕她在老家農村的辛勞。他有時候就覺得這女人怎麼就不理解自己呢,那邊是大老婆,離了婚還要自己照顧她;這邊是小老婆,斤斤計較,好像缺了她吃的、少了她穿的。有時他也埋怨自己,不該貪圖女色,不該因為她追自己就放下了身段,娶了這麼一個比自己小十多歲的學生做自己的老婆,真麻煩。
衛校長一邊在操場上慢悠悠地轉著,一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想著這些瑣事。剛才和幾個教師的口角,他早已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工作上的事情好解決,和教職工的關係也好處理,唯獨這家務事,難處理,這家人呢,難料理,尤其是這兩家人攪和在一起,就是難上加難。他狠狠地吸口煙,把剩下的煙屁股擲到地上,用腳又踩了一下,回家去了。
高覺的感覺沒有錯,衛校長屬於那種舊派的知識分子型的領導,為人心地善良,不會因一句話一件事,或者一時一地的不愉快就給屬下使些暗絆子,能夠幫人一把是他內心極為樂意的一件事,隻要是自己能夠做到的,都認為是對屬下的一種責任,“要對同誌們負責啊。”他這樣要求自己,他不想讓同誌們感到他虧欠了他們,在背後罵自己,一個單位的領導,就像家長一樣,要想方設法讓大家過上好日子,至少要讓大家有一種安穩的舒適的歡喜的心理感覺。
果然,沒幾天,高覺就被他叫過去,說是和卓瑪副縣長以及文教局的幾位領導溝通好了,把他先調到文教局,有機會再往自己想去的地方調整,那就是他以後的造化了。高覺感激不盡,哪裏還想到以後,以後那是以後的事情了。
林東雅的產期越來越近,她原本希望高覺能夠調到地區,也好照顧她,聽到他說已經調整後也就作罷。高覺這邊也想到了林東雅的生產問題。於是,一個周末,他竟帶著銀霞直接來到林東雅的身邊。
見到銀霞,林東雅女性本能的戒心讓她警覺地盤問起高覺:“誰呀?怎麼突然就冒出個女的來。”
高覺自然是早有準備,既然帶銀霞過來就有帶過來的理由。他給她解釋一番,說是為了照顧將要生產的她和以後的孩子,特地從老家將表妹叫過來的,好伺候她,這不正當其時嘛。
“你怎麼沒給我說過呀?”林東雅將信將疑地問道。
“先前寫了信,還不知道她願不願意來,也就沒說,再說,你也沒問啊,我這不是替你操心嘛。”高覺搪塞道,林東雅無法求證,加上確實需要個人來照顧,也就接納了這個表妹。
銀霞則早知道林東雅的存在,自己也知道從內地冒然地來到水月穀找高覺,是犯了一個沒法改變的錯誤,老家是不好意思回去了,心下也認可了這種情形,所以一直就沒有在任何人跟前說破自己的這個假身份,自始至終也是以高覺的表妹來示現於人,即使水月穀的那些林東雅的同學,也認為她就是高覺的表妹無疑。因而,林東雅並沒有得到一點關於她的消息,猛地一見,心裏很不自然,卻也說不出什麼。不過,林東雅還是瞞著高覺和銀霞,在見到銀霞的當天,甚至悄悄地到營業室向水月穀的同學打過去電話,但並沒有什麼異常的消息,她的心裏也就踏實下來。
晚上睡下來,高覺和林東雅又說了些閑話,也就把話題拐到生孩子這事上來,他征求她的意見道,“你說怎麼合適一些,回老家去,還是在這兒,讓銀霞來照顧你呢?”
“我看還是回去吧,反正我媽在家閑著呢,也好照顧我,經驗多一些。再說,內地的各方麵條件也好一些,你說呢?”
“也行,回去吧,至少氧氣多一點,吃喝豐富一些。”高覺斷然地說道,“那就讓銀霞陪你回去吧,好嗎?我剛到那邊,馬上就休假也不合適,你說呢?”
“我一個人也行。”林東雅有點賭氣地說,高覺沒有聽出她話中的味道,便說,“那怎麼行,還是讓銀霞陪你回去。”就在他說這句話時,心底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銀霞能夠陪著她回去之後,別再過來就好了。”他感到,銀霞始終是個問題。
兩天後,林東雅和銀霞便搭了一輛順車一路來到L市。那天中午她們就到了L市的區二招,那兒離機場的售票處比較近,林東雅打算次日早點去排隊買票,憑她過去的經驗,如果湊的合適的話,能買上機場的預留票,兩三天內就能離開L市,到機場登機回內地了。如果按慣例,機場售票,是先登記,再按登記號買票,那樣的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買上票,恐怕一時半會兒是不能離開L市的。
安頓下來後,林東雅也不覺得累,便帶著銀霞上街閑逛。
銀霞上次路過L市時,並沒有來得及細細看看這座有名的高原城市,那時也沒有那份心情,此時隨著林東雅,心情倒是平靜了下來,看到空曠的街道,寥廓的天空,雖然浮想聯翩,心裏卻清靜異常。她時不時地看一眼身邊的林東雅,心想,“如果我給她說自己不是高覺的表妹,她會怎麼樣呢?吃驚?憤怒?無所謂?”不過,她轉眼又想,不能那樣做,那樣做太殘忍,高覺要是知道了,也不會饒過她的,再說她也懷著高覺的孩子,對孩子不好,畢竟是高覺的血脈,她可不想傷害到高覺,為了高覺也不能那樣。她沒有想到自己從幾千裏外來到這裏,結果完全出乎意料,根本不是自己當初想象的那樣,心上人早已成為別人懷抱裏的人,能夠平靜地對待這一切,很大的原因是自己不想再回到那個遙遠的故鄉,讓鄉親們再說三道四。畢竟,時常能看到高覺在身邊轉來轉去,她已經很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