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旁是個山洞,兩人在篝火邊挖出防火的溝渠,仔細清掃了山洞,才把馬背上的油布、鋪蓋一一鋪設好,晚來天氣依然有些寒意,兩人都隻解了最外頭大衣裳,和衣而臥。英祥聽見身邊人呼吸一直不得勻淨,終於忍不住先開口道:“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冰兒半晌才則聲:“怪你也無用。”
英祥翻身,伸手搭在她肩上,感覺那小肩膀一僵,別扭地挪了挪,不過也沒有硬要離開他的掌心,因此他不覺在手裏略使了點勁,不讓她掙開,歎口氣道:“我在理藩院的牢中,每每無事,心裏就念著那個孩子,若是他還在,如今也該四五個月了吧?”他凝神聽了半天,才聽到冰兒冷冰冰的聲音:“老天作弄,誰都沒法子。也好,若是有個孩子在肚子裏,我也狠不下心來劫獄救你。天意!”
是啊,若是她有個孩子,縱然是守寡,這輩子心裏總有個盼頭了,也不用冒這麼大的風險與自己亡命天涯。英祥亦覺心頭酸軟,歎息一聲,突然聽見冰兒隱微的抽泣聲,忍不住伸手去撫她的臉,手剛觸到她的臉頰,就覺得她的頭用力一甩,把自己的手甩開,身子裹著被子又往裏頭去了點。英祥已然察覺手指尖的濕意,見她就是傷心也絕不肯做出軟弱的姿態來,也是意味著仍然不肯原諒自己,氣餒、傷懷不一而足,賭氣道:“早知道你不肯寬恕我,我還不如當時就一杯毒酒下肚,痛痛快快也算是一輩子。”
冰兒“騰”地把身體翻轉過來,狠狠推了他一把:“你去死好了!旁邊那河又沒有加蓋子!誰阻止著你跳進去!”英祥乘勢把她一把抱在懷裏,緊緊地箍在胸前:“你說句實話,你是不是還恨我?”
冰兒哭著道:“你隻相信藍秋水!你弄沒了我的孩子!你糊塗昏聵!你傷透了我的心!你是天底下最蠢笨的王八蛋!我恨你!我恨死你!”然而沒有了方才的頑固,蜷在他懷裏“嗚嗚”地哽咽,小拳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捶他,最後發急一般張口狠狠咬住英祥的肩膀,牙齒任性地用著力,英祥痛得渾身一抖,卻絲毫不肯撒手,仍然牢牢地摟著她。冰兒過了好一會兒才鬆口,見英祥肩膀處的夾衣裳已經透了兩痕血印,愣住了,說:“你怎麼不躲開?”
英祥苦笑著撫著痛:“你高興就好。”
“我高興個屁!!”她一把按住英祥,不讓他亂動,伸手解開他的衣襟,去看傷口,英祥被這久違的溫柔感動著,忘情地撫她的背:“沒事的……”忍不住探頭過去親了親她的脖頸,卻不料冰兒依然是一偏頭躲開,義正詞嚴地說:“別碰我!”
英祥頓生失落,但也知道不可能急在一時,訕訕地挪開腦袋,也鬆了鬆胳膊,隻是試探地把手搭在她的腰上。兩個人靜靜躺了一會兒,彼此情緒都平靜下來,英祥才說:“你心裏想什麼,現在我能夠理解。你不喜歡藍秋水,就像我不喜歡慕容業一樣,都是我們倆的冤孽。如今也好,隻我們倆,這樣的窮日子,倒也能一夫一妻地過著。”
冰兒道:“藍秋水哪裏能和我業哥哥比!我哥哥,他為了我可以犧牲自己的性命。藍秋水自己的命保不住了,還要拉你去墊背。這就是你說的‘喜歡’?你昨兒晚上在夢裏,喊的還是她的名字!果真是念念不忘啊!”
英祥聽得出她大有恨意,然而自己也實在記不得自己在夢中呼喚藍秋水的情景了,這一陣的亂夢,無非是自己被捉拿處死的恐怖畫麵,不是毒酒,就是匕首,不是匕首,就是白綾,在眼睛前麵晃,間或夾著父親母親的淚光,自己老屋子的點滴細節,怎麼又會有個藍秋水?他一時無語,半晌才說:“她性子確實偏狹了些。可是我隻是不想辜負一個深深愛我的人,希望能對她負起責任罷了。”
冰兒欲待反唇相譏,可啜囁著就是說不出口。慕容業忽然幻化在她的眼前,隻記得那戰場上誤會,那草地上的戾氣,那臨別前的無奈,那臨刑前的傷心……隻記得慕容業鷹一般狠戾、鹿一般清澈的眼睛,和那眼睛裏總是流露出來的癡心又狂熱的愛意,他也是這樣偏狹而說不通的性格,但是自己知道他的偏狹出自對自己無私無畏的感情,也是他生命最後的、最美的寄托……隻是留存於當年的那些隱隱約約的記憶,在那痛苦糾纏的角落,那悲情肆虐的一幕幕她曾強迫自己忘記。而今,記憶驀然被翻起在眼前,一起翻起的還有徹骨的痛。
“冰兒……”見冰兒悲愴欲絕的樣子,英祥嚇壞了,“我說得過激了……我隻是……”
“我明白。”冰兒閉上眼睛道,“我知道‘辜負’的意思……這一輩子辜負了,隻有下一輩子才還得清。我辜負過他……”她淚流滿麵,心裏已經軟了,隻是在被窩裏仍是緊緊用胳膊環抱著自己,不肯觸碰英祥分毫,心裏對自己說:我隻是不想再失去你。英祥,我差一點又要嚐嚐‘辜負’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