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我一眼,淡漠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他沒有接話,隻低下頭,開始用右手慢慢收拾講台上的手提電腦與課件。
我趕忙上前:“您受了傷,還是我來,嗬嗬,我來。”
他的動作頓了一下。我忽然驚覺,他不喜歡旁人靠近,會不會也不喜歡旁人動他的東西?我卡在半路,進退不得,隻好狗腿地衝他微笑,繼續等待下一封聖旨。
隻見他離開電腦,向旁邊挪了一步,去歸攏散開的教材與課件:“麻煩幫我收一下電腦。”
我遵旨上前,卻不禁暗暗震驚於眼前的景象。蕭教授定是有潔癖無疑的。拋卻別的證據不提,隻從他這電腦上便可見一斑。這座城市灰塵很大,而他的電腦又是最易顯灰的黑色,可仍是毫不含糊的一塵不染,很有些不是此間俗物的味道。
我心下嘖嘖稱奇。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男人,自己遺世獨立,連帶所用之物都是如此。隻是,如此這般的男人竟落入了滿是脂粉氣息的課堂之中,這景象……著實讓人感慨。
該怎麼形容呢?大概就是因果輪回,報應不爽。一個字,該。誰讓他腹黑至極,佛麵蛇心。
“夏鏡,”一聲清清靜靜的召喚打斷了我的腹誹,我還沒來得及堆出笑,便聽蕭律平聲道,“我很好奇,你現在又在用什麼樣的詞彙形容我。是表裏不一,還是佛口蛇心?”
“啪。”
手中拎著的電源線重重跌落在三教古舊的水泥地麵上,發出一聲驚悚的空響。而我認為,身邊這個人遠比這響聲要驚悚得多。
我在心驚肉跳中抬頭,隻見蕭律連瞧也沒瞧我,徑自用右手抱起齊齊碼好的一摞教材,信步向教室門口穩穩踱去,徒留我與他的衛生標杆筆記本麵麵相覷。
***
我抱著蕭律的筆記本追出了教室。正午的日頭高懸,晃得人一陣頭暈目眩。強自鎮定了一會兒,我勉強睜眼,正對上漠然望著我的蕭律。
還未來得及擺出給他專用的那個狗腿笑容,我便聽他靜靜問道:“夏鏡,你中午吃什麼?”
這問題沒頭沒腦,我一個不留神,忘記琢磨他的用意,十分實誠地回答說:“七食堂的麻辣香鍋。”
隻見他盯了我兩秒,然後點點頭,簡短道:“好。”
我愣了好半天才抬腳追了上去,有些虛地試探道:“蕭教授這是去……”
他麵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不是七食堂麼?”
一時間,我笑得愈發的虛:“蕭教授也喜歡麻辣香鍋?”
他淡淡垂眼:“不歡迎?”
“不不不,”我忙不迭否認道,“自然是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我隻是無法想象,就您這一身筆挺,要如何端坐人聲鼎沸、煙霧繚繞的七食堂,開懷享受麻辣香鍋的暢快樂趣?
還有,一起吃的話,誰出錢?我為了還他的債,已然是吃了上頓沒下頓。他難道覺得這還不夠,連我僅剩的飯費也要一並克扣?就算是黃世仁,也沒有這樣惡毒的吧
站在煙火氣息濃鬱的食堂裏,我瞥著身旁長身玉立的逆天形象,有些艱難地開口問道:“呃,蕭教授,您想吃點什麼?”
他沒什麼情緒地瞧了我一眼:“不是麻辣香鍋麼?”
我強笑道:“這裏人多,不要碰到您的傷處才好。您先去找位子坐坐,我去買。不過,不知您喜歡什麼菜?我單獨為您要。”
他有些莫測地盯了我良久,聲音愈發平淡起來:“不必。隨你就好。”說罷,他轉過身,撇下我自去尋找座位了。
真是喜怒無常。都說伴君如伴虎,沒成想,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我竟有幸體驗了一把封建社會的皇室生活。
十分鍾後,我舉步維艱地在人群中尋找蕭律的身影。不過,他還真是容易被發現。人群中最像一尊微服私訪神祇的那個,必定就是他無疑。隻是,食堂油膩的煙火味道、貼滿花裏胡哨廣告的桌麵、以及香鍋那冒著騰騰熱氣的不鏽鋼大盆,都讓我覺得十分玷汙了眼前這座清靜的神祇。
不過眼下,我已是再沒空去想那些有的沒的,隻想著大開殺戒了。待殺戒開了好一會兒,我偶然抬頭,正對上一雙饒有興味的深黑色眸子。
蕭律這個人雖是絕色,但他平時看上去卻很淡漠,會讓人生出一種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感覺。但是,他若配上此刻這樣柔和的神情,則會讓大多數人覺得,單單遠觀實在是遠遠不夠,上前褻玩才是眾望所歸。
褻……褻玩?我差點被這個無端生出的念頭生生噎死。隻聽見蕭律溫聲道:“很餓?夏鏡,你慢點吃。”
我十分尷尬地對他笑笑:“早上吃得有點少。”
“嗯,”他垂眼應了一聲,了然道,“一口雞蛋灌餅。”
“……您都……看見了?”
他神色不動,仍是有趣地盯著我看。我突然覺得越發可疑:“方才課上,您是從什麼時候看見我的?我蹲下以前?”
他優雅地將一小口米飯送進嘴裏:“在你進教室前,扒在門口向裏看的時候。”
我扶額了好一會兒:“所以,您是故意掐著時機來做的自我介紹?目的就是給我一場驚嚇,順便丟掉來之不易的早餐?”
他的語氣與目光平靜如同鏡麵,看不出一丁點喜怒:“夏鏡,看來在你心裏,我的確是蛇蠍心腸。”
“不不不,蕭教授,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我……”正要開口解釋,我無意中垂眼,對上了他手邊的那一碗飯。
我們兩個中間,滿滿一盆香鍋被各式辣椒染成十分鮮紅的顏色,而我飯碗裏的白飯同樣也是如此。可是,他的那碗米飯怎麼仍然是純正的白色?難道,他一直都沒有吃菜?
對,他是潔癖。
我連忙起身,去窗口取了一雙額外的碗筷,然後從盆中單獨揀了好些內容出來,推到了他的麵前:“真的不好意思,我方才餓得急了,隻顧自己吃,卻忘了你的習慣。您放心,剛剛我隻往碗裏夾過一回菜,且那時筷子也是新的,所以這些肯定都幹淨。或者,我還是再去給您買一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