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然是沒有這個想法的。她十歲前過的是錦衣玉食的生活,可畢竟那時年紀小,不懂得享受,而父親忙生意、母親忙逛街逛舞會,她的大多數時光都是孤單度過的。後來寄居在姚立功家,親情的溫暖是有了,可物質跟不上需求。再後來有了錢,有了愛,卻也過的十分辛苦。遊學雖然是為了逃避現實,最初那陣子看什麼風景也都覺得蒼白,但她並不是非要跟自己過不去的性格,離那個人、那塊土地越來越遠,時間越來越長之後,她發現原來‘遠走高飛’這四個字真真是很有用的。世上有那麼多人在感歎著,時隔多年再重返故地仍會覺得心中淒涼難過、彷徨而不知所以,她不是百分百堅強的女人,不想輕易給自己找難受。
她一直幹著服務保障的工作,所以甚少會先發製人,但那晚她主動向容智恒表示:“這裏除了吃大米的機會少之外,什麼都很好,等我在巴黎存夠了錢,就來這裏買棟房子住下。說不定我撞上什麼發財的機會,還能和容先生您成為鄰居。”
容智恒首先並未將她要表達的重點放在心上,而是反問她:“一個二十幾歲的女孩子住在巴黎,隔天就得給家裏打電話要求轉賬,哪裏能存到什麼錢?”
她於是強調:“您指的二十幾歲的女孩子是那些隻光顧高級餐廳、一流名店和各大秀場富家小姐,我們這種二十幾歲的女孩子到了巴黎也是很節約的。”
他看了她一眼,然後才有些矯正問題的態勢,可也是繼續問她:“Orchid說你是請長假,你卻做了定居這裏的打算,你要怎麼向她交代?”
她不好正麵回答他,便故意笑起來說:“容小姐對我的大恩大德我今生無以為報,隻能看看來生有沒有做牛做馬的機會了。”
他又看了她一會兒,微微蹙起的眉顯露出不理解的意思。他說:“我以為長時間離開工作的人會比較渴求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
她趁勢拿起桌上盤子裏的一小串葡萄在他麵前晃了一下,笑著說:“我已經投入到工作中了。”
他今晚的疑問似乎有些多,繼續說:“公關的工作的確比較累人,可你一直表現的很好,到現在Orchid還時常說起你的好。我以為你是喜歡這份工作的,但好像你其實並不怎麼喜歡?”
她沒想到他會這樣問,怔了片刻,便大方說:“畢業時找工作不容易,能收到聘用書已經是謝天謝地,哪裏還敢挑三揀四。”
他最後看了她一眼,便再沒多說什麼。
項美景不曉得容智恒在這裏開始沉默算不算是心有不悅,畢竟當初她急著要從寶雅離開時並沒有說再不回去了,可同樣的,她也沒讓容玉蘭留位置給她。她是該找個時間與容玉蘭攤牌,或者等容玉蘭下次來巴黎來參加時裝周活動時可以一試。但對於容智恒,她既沒有欠他的人情債,也不是他直管的員工,所以即便不回上海那段言論讓權威至上的他不高興了,她都不用太過於在乎。
唯一不好的是她這幾天在他的酒莊打短工,抬頭不見、低頭還是要見的。好比此刻,太陽快要下山了,容智恒還站在斜坡上摘葡萄。老板帶頭這麼認真工作,她們也就沒法子提前收工。好在是累完今天,她的工作就結束了,等晚上領了工錢,明早就能坐車回巴黎。
酒莊裏的小板車拉了葡萄回去,所以今天沒有車可坐。但葡萄園離小城堡也不遠,五六個人迎著傍晚的小風一路走回去倒也愜意。
項美景很是積極的走在前頭,與走在最後的容智恒隔了七八米遠。她是應該鄭重與他告個別,但她希望是在晚上領錢的時候,那樣她還可以光明正大再次對他表示誠摯的感謝。
但顯然容智恒不是這麼想的。在她快要走進屋裏的時候將她叫住:“Theresa,你一會兒陪我去趟市裏。”
他對她說中文,旁人倒也沒聽懂,她卻有些驚訝與小小的難意,並不那麼爽快的說:“可是馬上就要吃晚餐了。”
他說:“去市裏吃。”然後又特意補充解釋:“Sisley快過生日了,我想挑件生日送她,你幫我做參考。”
忽然聽到徐希黎的名字,她差點失神,恍然間重回到現實,他已經往樓上走了。
她在遠處靜了一靜,終於還是按著他的吩咐,回房間換了衣服準備去市裏。
容智恒親自開車,項美景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她看著太陽一點一點鑽到地平線以下,路燈很透亮,照進車內有一種緩緩流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