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郡,姑蘇城外。

秋冷雁高時節的夜半江畔,煙籠寒水,千草霜結。江麵蒼茫廣闊,淡月西斜,隻餘下幾盞漁火停泊岸邊在秋風中閃爍。水上人家都睡了,江水悠悠帶走了他們的憂愁,霧有些濃,打濕了船舶甲板,慢慢浸透進了船艙,讓蘇幕遮感到一陣寒意。

有鳥啼,粗嘎嘶啞,是烏鴉,蘇幕遮是被它和噩夢驚醒的。

醒來的船艙中,一燈如豆,燃著安神香,青衣綠珠正蜷縮在軟榻上酣然入睡,即便蘇慕遮離開床榻將長袍披在她身上轉身出了船艙也沒能將她驚醒,倒是白貓獅子球抬頭看了他一眼,縮在綠珠懷裏繼續睡了。

橫塘,楓橋。

夜色正濃,江水蒼蒼,蕩漾著時隱時現破碎的銀光,蘇慕遮難得可以放肆憂傷一次,望眼秋水呆立半晌,直到夜半時分寒山寺鍾聲傳到客船,腦中忍不住想起了那詩:“月落烏啼霜滿,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

前世唐朝詩人張繼途經這裏時寫下了《楓橋夜泊》的不朽詩篇,穿越今生,青山未改,綠水仍流,姑蘇還在,楓橋依舊,秦漢唐宋元明清卻從不存在,隻餘下蘇慕遮孤零零一人麵對著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鍾聲餘音不斷。似被驚醒一般,漁火伴著琴聲,開始在水麵上搖曳。琴聲亮麗而悠揚,隱有笑傲煙雲、醉鄉酣美之意,在江麵上蔓延開來,穿過兩岸低伏的蘆葦與黝黑江堤,繞進了姑蘇城內粉牆黛瓦和園林巷弄,悠悠蕩蕩,不見停歇。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終究已是過往雲煙,當下才是最重要的,在深秋夜半時能聽到如此豪放不羈,佯狂之態的琴聲實屬難得,蘇慕遮終收斂起眼中的憂傷,目光穿過江畔的樹林眺望建康方向。

那裏,很多人將粉墨登場。

許是被鍾聲吵醒後未現蘇慕遮的身影,漱玉披著氅衣出了船艙,見蘇慕遮站在船頭,忙去取了長衣披在他身上,道:“霜寒露重,公子心著涼。”

蘇慕遮將長衣係上,屏氣凝神靜聽飄蕩在江水上的琴音,泛音的輕靈清越,散音的沉著渾厚,按音的或舒緩或激越或凝重,猶如畫中的水墨煙雲,且實且虛,隨風繚繞而來,款款而去。

蘇幕遮一時聽癡了,不由想起了心中的白色麗影。

隨著連續的三連音節奏和其下方伴隨的固定低音,琴曲湧現高潮。而後轉至低音,猶如漁夫醉後初醒,鼓棹緩緩前行的平淡。

琴聲漸近,蘇幕遮抬頭見瑟瑟江水明月中,一艘船舫,幾點漁火,在月下隨水漂浮,離開江堤,遡遊而來。在琴聲伴著船舫與之錯過後,蘇幕遮忽道:“跟上去。”

“恩?”漱玉抬起頭,驚訝看著蘇幕遮,他們此行前往建康茲事甚大,萬沒多少時間可耽誤。她正要多言,見蘇幕遮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箋來遞給她,並道:“我們前腳剛走,穀裏便收到消息,影堂已經在盯著我們了。”

“影堂?”漱玉嘀咕一聲,轉身吩咐下人去了,與走出船艙的青衣綠珠錯身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