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繁星點點。芙蕖岸邊,石桌旁。司空仲詢輕手撫琴,他的琴音重重溫潤,聽者隻會認為隻是世上最暖的琴最暖的音。月光下,他眉眼溫柔,星目如畫。盈盈螢火蟲從蓮花池上飛上來,一點點圍繞在他的焦尾琴上。琴弦輕聲震響,漫漫螢火不能落下。
有鞋麵踩過枯枝,發出一嘎吱一聲聲響。寂靜夜晚,悠悠琴音中隻覺得足音分外刺耳。司空仲詢依舊傾身撫琴。喧嘩宮廷之中,隻有這一處安靜的不免有些荒涼。扶桑樹下,重明鳥還在枝頭跳躍。足音漸漸靠近,冷風拂來有暗香盈袖。“詢兒。”
司空緩壓下琴弦,琴音漸漸停歇。放眼過處,芙蕖花開,螢火耀眼。視線隨之緩緩移動,一雙眼停駐在高貴的婦人身上。她金叉玉佩,金縷加衣。相較之下那滿池的芙蕖竟不如她明媚。月光下看去,才發現這二人的模樣竟有七八分相似。司空仲詢起身緩緩鞠首道:“母後。”
皇後小心的捧著他的臉,細細的看著。闊別三年,他的皇兒瘦了,高了也能幹了。皇後抬手輕輕地拂過他的額角,滿目愛慈道:“這一夜,又為何事心煩?”
司空仲詢謹慎道:“無甚心煩的事。隻不過想找個地方好好撫琴罷了,母後可要聽一曲?”
皇後一聽,竟落座到司空仲詢對麵的石凳上說道:“那為母後彈一曲吧。”司空仲詢緩緩坐於琴凳上,伸手緩緩拭過琴弦,一邊低著頭問道:“母後想聽什麼?”
月光斜射,扶桑樹下,光影斑駁。皇後輕聲道:“就聽一曲遊子吟吧。”司空仲詢默不作聲,低頭指尖緩緩拂過琴弦。他記得這是他母後教給他的第一首曲子。他還記得當年她青春正好,他還尚年幼。清風來時,芙蕖盈袖。螢火落在二人之間的石桌上,月色靜好,這一時這一刻剛好就應上了那一句,此時無聲勝有聲。良久後皇後道:“詢兒,不去看看她嗎?”
司空仲詢似不曾聽聞。隻默默低頭撫琴,皇後伸手按壓著那幾根琴弦。司空仲詢緩緩抬頭,四目相對時,皇後微微歎了口氣道:“終究那個也是你的生母。遊子吟,母難舍。天底下隻有狠心的子女沒有狠心的父母,她終究還是愛你的,盡管她從未撫育過你。難道這就是你恨她的理由嗎?”
司空仲詢伸手輕輕拿開皇後的手。輕聲道:“母後多慮了,孩兒此生隻有一個母親,生娘不及養娘大,的確是她賦予了我生命,但是撫育我成長的卻終究不是她。”
衛國上下都知道。他遠赴異地遊學多年,世人皆已為他好學勤奮。其實他離開的真正原因,也不隻是是這個吧。他最看不得的是她冷漠的眉眼,清冷的笑容。皇後無子,在她生下他之後,便狠心的將這個剛從她身體裏掉下來的一塊肉,丟給了皇後。二十年來不聞不問,悚然是一個陌生人。即使在宮廷這中相見,她也是冷眉冷眼,不言不笑。絕美的臉龐藏著不得融化的冰雪。皇後拍了拍他的手道:“再不去,恐怕就再也見不到了。”
司空仲詢猛地睜大眼睛。皇後雙目微微泛紅,而後哽咽道:“她……時日無多了。”
司空仲詢還來不及說什麼。眼光一轉,已看見宮中的令事大人正帶著人往這邊走來。看到他遠遠地躬身請安道:“大王有令,命二殿下前往蓮清宮一趟。”
司空仲詢起身拜別皇後。他直身遠眺那一座遙遠宮殿,這麼多年了,她過的好嗎?月冷不識人心事,他跟著一群人慢慢往蓮清宮走去。皇後輕手撫上那一架焦尾琴,琴弦輕顫,不是指動是她眼淚滑落下來時砸動琴弦發出清冷的一聲琴音。終究是我害了你,妹妹……這麼多年來,你可知我的悔恨我的無奈我的孤苦?你是什麼都不知道還是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妹妹,你是否像我恨自己一樣恨我,我情願你恨我,怎樣都好,隻要你還在,隻要還是你就好。
蓮清宮前,令事大人早已帶人離開。諾大的宮門前,隻留司空仲詢一人站在院中。他能夠猜到,父皇命他來看她,是沒有告訴她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捧著木托走出來的小宮女在看到他站在台階下時。心裏一慌,手中的藥碗哐當一聲掉地,啪的一聲四分五裂。這是二殿下啊,他從來不曾踏足過蓮清宮,諾大的宮殿蓮清宮仿佛成了他的禁地。今日,他忽然到訪,小宮女可謂是又驚又喜,正當想說些什麼。隻聽聞宮內有道厲聲傳出來道:“你就不能小心點嗎?若是擾了娘娘你……”話未完,卻在看到司空仲詢時,所有的聲音都吞進了腹中。兩個小宮女慌忙跪下齊聲道:“二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