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貳(2 / 3)

……江湖真是複雜。

——徽州城外?紫宸觀客房——

“金光使者,把手伸出來,讓我看看。”

坐在上座的青衫年輕人微微動了動嘴,聲音聽不出喜怒哀樂。他的麵孔白皙透亮,仿佛凝脂,在黃昏淡淡的夕暉中泛著柔潤的光暈;他的眼睛清亮,時刻都透著機警。然而這張俊美的麵孔卻始終好像籠在冰中一般,不帶一絲情愫。

姚輝跪在地上,聽了他的話,立刻把雙手高舉過頭。

“喲,真的解了?”年輕人遠遠地看了一眼,鼻子裏哼了一聲:“該不會是你害怕毒性沉積太久,無人能醫,所以自己服了解藥吧?”

“屬下不敢!”姚輝急忙分辯,“宗主明察:金光洞解藥以鳳爪花的根須為主,有以毒攻毒之意。而這小女子的解藥卻雜七雜八,既有內服,又有外用,還輔以針灸和熏藥……宗主隻要驗過屬下的血液和手上殘留的藥膏,自然知道。”

青衫年輕人挑了挑眉毛,左右走上前兩個女郎,一個用銀針刺了姚輝幾滴血,另一個用銀刃刮下他指縫中的殘渣,都用白玉小盤盛著,送到年輕人麵前。

年輕人隻瞥了血漬一眼,就不再搭理,全神貫注研究那微白的藥末,“你說,這藥膏原本是透明的?”

“正是。塗在手上略感發熱。”

年輕人捏起一小塊殘漬,用拇指和食指撚開,看了看指紋間的粉末,又放在鼻尖聞了聞,“有意思……聽說她解了白虹使者全身的毒,我還不怎麼相信。現在看來,這小丫頭似乎有兩下子——任緋晴怎麼不要她?是不是又怕和江湖扯上關係?這麼好的一塊材料,放在藥宗隱居也實在太可惜。白虹使者——”

旁邊走上前一人,正是害周小蝶被師門放逐的曲光。“屬下在!”

“這個周小蝶,我有意讓她入我門下。你們左右留心。”他說到這裏,忽然想到什麼,又說:“翠霄使者是不是已經趕往雍州?讓他去試一試這個丫頭也好。”

周小蝶一直為自己悲慘的身世憤憤不平,期待有人穿越深巷發現她這壇醇香好酒。也許真是“怨”感動天,她終於成了老師最大的競爭對手——日漸壟斷江湖藥物供應的毒宗——挖牆腳的目標……

小蝶逍遙地一邊賞玩山水,一邊趕路,終於在一個多月後來到雍州。

和徽州相比,雍州的情形要好得多——病人雖然有限,但經濟條件都不錯。唯一讓小蝶有些操心的是:雍州已經有三個老頭子坐鎮三個幾十年的老字號,她這個後生晚輩的生意比較冷清。

真不知道人們都是什麼心態!難道醫生就是越老越好嗎?也不怕他們老眼昏花下錯了藥……就算他們開的藥沒錯,但他們開方子那種顫顫巍巍的鬼畫符筆跡,一般人能認識幾個字?恐怕他們自己藥房上的夥計也隻能當天書來看——不抓錯藥才怪!

小蝶一邊在心裏不服氣,一邊手腳麻利地在剛租來的店麵裏打掃。

不打緊不打緊!她心裏說:我在容州的時候,還不是憑著高超的醫術,站穩了腳跟?路遙知馬力,路遙知馬力!

“咦?‘泰安堂’?這裏新開了一家藥店。”

門口來了小蝶的第一個主顧。

小蝶立刻把掃帚扔到一邊,笑容可掬地上前打招呼:“在下初來寶地,不求飛黃騰達,但求有益於民——請各位鄉鄰多照顧!”

那圓滾滾的婦人“吧嗒”一下邁著小步跳了進來,左顧右盼,點點頭:“地方挺幹淨,也清靜——不像城東那個‘合元堂’,人比藥還多,吵吵鬧鬧,讓人家小病也得轉大病!”

那才叫開藥店的境界呢……小蝶心裏嘀咕一聲,臉上還是那副和氣虛偽的招牌笑容:“這位大嬸,請裏麵坐!有小弟可以效力之處,您開口!”

“嗯——這才像醫生的樣子嘛!醫者父母心,真不知道‘合元堂’那個老頭子憑他哪點那麼拽。”婦人不客氣地往藥店裏布置的紅漆椅子上一坐,打量了小蝶幾眼,笑眯眯地說:“這個小兄弟相貌可清秀!一看就是有仙緣的人,醫術一定差不了!”

“您抬舉我了——”小蝶也打量了婦人兩眼,“這位大嬸,您麵色紅潤,聲音洪亮,分明氣血兩不虧,健康得很。不知您給哪位求醫問藥?”

“哈哈哈——”婦人爽朗地大笑一聲,“婆子我一家都體壯如牛,既不求醫、也不問藥。隔壁打餅的老趙是我家當家的,我是他的老婆子張氏,看小兄弟孤身一人在這裏開店……不知道小兄弟的衣食有沒有人照料?”

什麼?!小蝶心驚膽戰地掃了張氏一眼——她、她想幹嗎?

張氏又是“哈哈哈”一笑,“年輕人!想歪了是不?我隻是想打聽一下小兄弟是自己開灶還是在外買飯——我家當家的很有兩下手藝,如果你三餐沒著落,不如每月交一兩銀子,我家管了你的飯;如果你衣服沒人漿洗,不如每月交五錢銀子,婆子我專給人縫縫補補……”

才開門就來個自我推銷的……小蝶心裏仔細算了筆賬——不劃算!

銀子隻要進了她的腰包,就跟孫悟空被壓五行山一樣,動彈不得。於是小蝶和氣地笑了笑:“高鄰,您的好意周某心領了。隻是周某自小煢然無依,裏裏外外都是自己操勞,縫衣煮飯不再話下。不須勞動高鄰。”

張氏的毫不掩飾失望,精神似乎也不像剛進門時那麼健邁,垂著頭,啜啜告辭了。

小蝶歎了口氣——這年頭,誰不難?隻是她人小力微,省吃儉用才能勉強生活,哪兒有照顧別人生意的本事?

小蝶在雍州的這家小店,規模不能和容州那家相比——這兒隻有一個窄窄的正堂,後院也隻有巴掌大,亂七八糟的雜物中半埋的一間簡陋的瓦房就是小蝶的香閨……實在很不風雅。半夜蚊子開始猖狂,它們餓著肚子等待多日,終於逮到小蝶這個肉林酒池。但蚊子們的狂歡還沒開始,就被一陣熏香送到了極樂淨土——小蝶從小招蚊子,所以自己配了一劑超強力的熏香,屢試不爽。

小蝶好不容易躺下,還沒正式開始睡覺,就被隔壁哼哼唧唧的呻吟吵得心驚肉跳。“搞什麼啊?!”她翻個身,從床板上抽出半條爛木頭,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在牆上狠狠砸了砸:“吵死了!高鄰,牆壁薄,你們小聲一點行不行?”

隔壁傳來難堪的低語:“阿牛——別叫了,娘知道你難受,你忍著點……”

“娘……我忍不住!”

“阿牛,你這樣子,娘看著難受。”

“娘……”

“阿牛……”

痛苦的呻吟和絮絮叨叨的安慰一陣陣送進小蝶耳朵裏。

這家人——小蝶氣呼呼地起身披衣——我要當麵和他們理論!怎麼一點公德心也沒有?大半夜的不讓人睡個踏實覺!

“梆梆梆——”小蝶氣勢洶洶地狠狠在趙家的大門上拍了一陣,半睡半醒中的她原形畢露,完全不記得要披上平常那個溫文爾雅的畫皮……

開門的張氏一臉憔悴,淚痕還沒有擦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