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貳(3 / 3)

“我說大嬸!我初來貴地,你可能覺得我說話沒什麼分量,但是我還是得說……嗯?”

空氣中飄來的藥香讓小蝶的頭腦冷靜下來。

“誰啊?把風車草和燈籠花一起煮。”她撮了撮鼻尖,“這是什麼配方?我怎麼沒聽說過?”

張氏剛才還慚愧地垂首落淚,聽了她的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大夫,您真是神了……這是偏方。”

“少來!”小蝶搖搖頭,“天下沒我不知道的偏方——就是九宮山柳家那個傳了十二代、傳子不傳女、傳長不傳幼、不到臨死不傳的天下第一保密偏方,我都在四歲的時候背會了……風車草配燈籠花?這種東西煮一塊兒能幹嗎?你該不會是小孩子玩家家酒吧?”

“這是城西‘順元堂’秦大夫給的偏方。”

小蝶這時候才有些清醒了,卜楞卜楞有些頭痛的腦袋,轉轉脖子問:“有人病了?怎麼不去看病?我就在隔壁——難道你們看不上我的醫術?”

張氏急忙擺擺肉乎乎的雙手:“不敢不敢——隻是,我家拮據,請不起……要不是順元堂的秦大夫好心,舍了一張方子三帖藥,我家連這個也熬不出來。”

小蝶歎口氣,“讓我看看——”

她最近實在閑得慌。以前老天爺還時不時送個頭疼腦熱的病人給她,但現在——可能是她對醫聖不恭敬的態度終於招來報應——連頭痛的病人也沒有了……

“大夫,我家……”張氏還要說什麼,被小蝶攔住。

“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咱們住得這麼近,也是緣分。”小蝶打了個哈欠,睡意漸漸消失,“再說哪有見死不救的醫生?至少我還沒達到那種境界。”

小院的格局和小蝶那邊如出一轍,幾條晾衣繩上掛著雪白的布單——看來張氏的漿洗工作幹得還挺勤奮。

床上那個大漢約摸二十來歲,體型確實和張氏說的一樣:體壯如牛。不過這頭牛是白牛,整個人像被張氏漿洗過一樣白慘慘、濕答答……

一看他這渾身流汗的樣子,小蝶就知道:時疫。

“那個順元堂是什麼人開的?”小蝶一邊摞起趙牛的袖子,一邊隨口問。

“順元堂的掌櫃是秦大夫。他和聖元堂的馬大夫、合元堂的吳大夫是一個老師教出來的。”張氏看著這個和兒子形成鮮明對比的年輕人,心裏有些懷疑他的能力。他實在太年輕,看起來這麼單薄,這種形象在張氏眼中首先就是不健康的典範。他真能看好別人的病?

小蝶卻有自己的心事:看來順元、聖元、合元三堂的老板是一個鼻孔出氣,都是些沽名釣譽之輩——故弄玄虛下一些稀奇古怪的草藥,其實啥用也不起;還拿這些不值錢的野草賣人情。他們要真的能克住時疫,瘟神趕快去找塊雲彩撞死算了!

小蝶不反對沽名釣譽,但前提是——有真才實學的人的名氣要在這些草包之上!

她衝張氏微微一笑,“大嬸,這位大哥的病不妨事!”

她的微笑充滿自信,讓張氏略略動心。她眼中閃動著一絲猜疑:也許這個小大夫真有兩下子?

小蝶的眼中卻流淌著雄心勃勃的光彩——此舉隻能成功,不能失敗!她絕不能浪費老天送到眼前、讓她一鳴驚人的良機!

——五天之後——

雍州終於擁有了自己的傳奇人物——周小風大夫!

“這個年輕人據說是上天的百草仙子下世,專門為克製時疫而來。他這個人神乎其神精乎其精,隨便地上撿起來一根稻草在他手裏都能變成奇異的香花……”一個黃衫老者口沫橫飛,搖頭晃腦在茶館裏高談闊論。

“什麼呀,把我說的好像一個變戲法的。”

小蝶把麵孔藏在鬥笠下,潛伏在茶館的角落裏,聽著形形色色的人吹噓他們對自己的了解——沒辦法,她就是這麼虛榮,每天不聽一聽大家對“周小風大夫”的崇拜,她就寢食不安……

“這個年輕人啊——了不起!趙家的阿牛大家都認識吧?嘿,話說這阿牛一家,初來此地謀生,老父親好不容易找到一份給人當廚師的活計,就不幸染上時疫,被主人解雇,臥病在床;老母親靠給人縫縫補補度日;阿牛就成了家裏的擎天柱、紫金梁。誰知老天爺定要給這一家好人一個劫難,一來讓他們曆經考驗,二來為的就是成就百草仙子下凡的第一樁功名……”

這個說書的說得真好聽——真是百聽不厭……小蝶抿了口茶,躲在鬥笠下麵偷著樂。

“阿牛竟然也不幸得了時疫!一條生龍活虎的漢子,頓時就瘦的皮包骨頭……”——小蝶心說:這種說法誇張了點,但這就是評書藝術!藝術!

“這時候,上天給雍州送來了周大夫。且說那夜,剛到雍州的周大夫夜不能寐,深為雍州百姓遭受的苦難揪心(說書的當然不知道蚊子的事情),正在這時候,隔壁傳來婦人的抽泣(他也不知道,要是隻有抽泣,小蝶才懶得管)。周大夫心裏奇怪,於是起身披衣,往隔壁敲門。那張氏正為兒子的病情煩惱,就聽得門板做響,待開門,眼前不禁一花:我的天呀——隻見香霧空濛、瑞彩千條自眼前一閃而過,半空中琴音雅樂、環佩叮當自耳邊轉瞬即逝——一個白白淨淨的少年書生正站在眼前。那張氏心自疑惑,書生卻開口說:‘大嬸,我聞得您家中藥香繚繞,莫不是有病人?在下不才,以懸壺濟世為願,若有用得著的地方,您盡管開口。’這張氏一聽,真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連哭帶說,把兒子的病情一講,那書生——就是大慈大悲的周大夫——立刻說:‘大嬸,咱兩家住在近鄰,也是緣分。待我給大哥看上一看——您不必擔心,救死扶傷乃是我輩本分,我周某人既然立誌從醫,自然不能在這節骨眼上與您為難。看這病我分文不取!’”

茶館裏四麵響起深深的讚歎和真誠的掌聲。

小蝶沒鼓掌——她的手很忙,正在拚命捂著嘴偷樂。

“這周大夫前世乃是天上的百草仙,時疫自然難不住他。隻見他看看阿牛的麵色,兩根手指把脈一搭,沉吟片刻,自家中取出藥箱,抓了五六樣藥材——嘿!這真是天下一物降一物,這五六種藥正是時疫的克星!那阿牛喝了藥,還沒一個時辰,就不哼哼,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待他第二天醒來,好精神!又是生龍活虎大漢一條!”說書的說到這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正在這時,一個高大紮實的身影出現在茶館門口。

說書的眼睛一亮:“大家看看,這就是阿牛——誰還能看出來他害過時疫?我說書的沒騙你們吧!”

阿牛沒理會這些閑人,在茶館裏四下看了看,來到一個戴鬥笠的少年身邊,柔聲說:“午飯時間到了,回家吃飯去!我娘說了:按時吃飯才能身強體壯——看你瘦的這樣兒!”

少年“嗯”了一聲,跟在阿牛身後就走。路過說書的身邊,他掂了幾個大錢,似乎有些不舍……不過說書的早就記住他了:他每天頂個鬥笠來聽霸王書,這幾個錢又不會要了他的命!真摳門!

“嘡啷!”大錢往說書的破碗裏一扔,少年揚起頭,一臉燦爛的笑容:“講得不錯!”

說書人的眼瞪直了……

“周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