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對自己在小女孩兒眼中的魅力形象極其滿意,更加矯揉造作,略帶深沉地說:“來到雍州之後,我的第一感覺是——震驚!雍州說書的藝人,竟然把我的名字掛在嘴邊!而且他所說的那個‘周小風’,竟然也是個學醫的!天下竟然有這等巧事——我決定,一定要拜訪這個傳聞中的名醫。於是,命運的手把我帶到了我旅途的終點。”
“還好你覺悟高。”小蝶插嘴,“還好你認識到這是旅途的終點。不然我還得費勁想個主意,讓你放棄最後那兩絕。”
小風的手輕輕搭在妹妹肩頭,深情地詠歎:“小蝶,這幾年苦了你!你看看你——十九歲,正是姑娘家含苞待放的季節,你卻像個瀝幹了水分的土豆,皺皺巴巴、一點青春的氣息都沒有,整天算計著柴米油鹽……妹妹,我不該讓你過這樣的苦日子!”
小蝶心中暗暗覺得不妥——她這個哥哥決不是憐香惜玉的正義之士或者甘願為女性的美好未來自我犧牲的好男人。
“你、你想說什麼?”小蝶縮了縮肩膀,把哥哥的手輕輕拉開。
小風咳嗽兩聲:“我的意思是——現在我來了,今後你就有了依靠,可以安心學個刺繡什麼的,以後嫁人也好有個吹噓的本錢。至於養家糊口,交給哥哥就好了。”
“鈧啷!”——小蝶的茶碗重重放在桌上。她還不舍得把它失手打碎。
“你說什麼——?!”
“我說:既然真正的周小風醫生來了,心甘情願為哥哥闖名聲的小蝶妹妹就可以退回閨房裏了。”
“哢啦……”茶杯剛才受到重重一放,現在終於迸發了後遺症——在桌子上粉身碎骨……
“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
小蝶嘮叨著,在人群中東撞西撞。
“想吃閑飯就算了,我可以看在過世的爹媽的麵子上,不計較;你竟然想搶走我的藥店?你幹過什麼功勳卓著的事情,說話這麼氣粗?”
“什麼叫搶?”小風被人群擠得東倒西歪,“你的和我的還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小蝶拉住小萼的手,生怕擠丟了。“這是我的成就感!你這個酒囊飯袋憑什麼享受這種成就感?”
“就憑你冒了我的名!”小風沒好氣,勉強在人群中站穩腳,“怎麼看戲的人這麼多?小蝶,你有沒有熟人能給咱們找個座位……小蝶?”
雍州的戲會果然熱鬧,周氏兄妹隻講了不到十句話,就再一次在人海中走散——這已經是今天傍晚第四次。
小蝶拉著小萼閃入一條偏僻的小巷,總算能透口氣。
“早知道頭天晚上這麼熱鬧,我們就應該避過,改天再來。”小蝶揉了揉還在發悶的胸口——好久沒穿女裝,她差點忘了女裝有很多不便。
小萼有些擔心地看了看洶湧的人潮,“不知道周大哥會不會受傷——每年都有好多人被擠傷!”
“他的生命力可以媲美蟑螂。”小蝶聳聳肩,“我早就想知道:如果他的胳膊、腿被擠斷了,能不能像壁虎的尾巴一樣長出來。”
“小蝶姐!”雖然已經習慣了小蝶不著邊際的開玩笑,但小萼還是撇了撇嘴,“說壞話會讓老天爺懲罰的!”
“別動!——把錢包拿出來!”
黑暗中竄出一個身影,惡狠狠地威脅這兩個少女。
——老天爺果然會懲罰嘴上無德的人……不過這也太快了點兒吧?
小蝶慢吞吞偏了偏身,斜睨了這個強盜一眼——好家夥!他拿的是真刀,不是什麼黃瓜蘿卜來假扮!
小蝶顫抖著從腰間解下繡囊——心痛啊!裏麵可是足足的二十個大錢……
強盜接過繡囊,掂了掂,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就……這麼點兒?!”
“你以為看戲的人都該是財主?”小蝶不屑地瞪了他一眼,“喊幾句話就賺到二十個大錢,我要是你,早偷笑著跑了!你知不知道我掙這幾個錢多費勁?”
看來這句話有點用,那個強盜掂著繡囊轉身要走。
就在這時候——
“別——動!把荷包還給那位小姐!”
——一個清朗的聲音大喝一聲,一個清矍的身影背著光出現在巷口。
小蝶和小萼瞪大了眼睛。
原來世上真有英雄救美這種事情!
強盜畢竟心虛,聽到那一聲大義凜然的斷喝,他本能地畏縮了一下,手一抖,差點就把荷包扔了逃跑。
不過,等他看清楚這個人之後,膽子就不像剛才那麼虛——對方不過是個公子哥兒,恐怕雙手嫩得連一朵花兒都折不動……看他單薄的身影在傍晚的涼風裏前後亂顫,估計還是個癆病鬼——一句話:沒什麼威脅。應該擔心的是:他這麼弱,會不會被自己一推一碰就要了命?
“小子!識相的趕快靠邊!”強盜晃了晃手裏的刀,“大爺不想要了你的小命!”
“哼——”那公子冷冷地哼了一聲,輕輕一搖手中的折扇,“你有那個本……”
“砰!”
“本事”的“事”還沒說出口,強盜就先下手為強,一拳打在公子的小腹……
“叭嗒——”扇子落地。強盜緊張地瞪大了眼。
小蝶和小萼看得傻了——那公子軟軟地歪倒下去,聲音充滿驚訝:“你、難道不是普通的強盜?你怎知……此處是……我的……罩、門……”
“神經病!”強盜看到公子還活著,放心地啐了一口,揚長而去。
遠處的胡琴吱吱呀呀地奏著曲兒,小旦扭捏的唱腔忽遠忽近傳來。
晚風拂過,小巷中卻是死一般的沉默。
許久,小蝶拉起小萼的手,說:“起風了,我們回家吧。”
“呃?”小萼還沒回過神,指了指那一動不動的公子,“他怎麼辦?”
“別管他!”小蝶不屑地瞥了那公子一眼,“不自量力的家夥。我看他準是每天念書、向往英雄救美的那種呆子!他以為自己挺身而出,就合該有一段佳話?別做夢了!也不先掂掂自己的斤兩!”
其實小萼早就料到她家小蝶姐不是柔腸百轉的懷春少女,但她還是有些不忍,嘀咕道:“可是,人家怎麼也是一番好意。”
小蝶搖搖頭,冷靜地分析起來:“小萼,我問你:他沒來的時候,我們損失了什麼?二十個大錢。他來了之後呢?我們還是損失二十個大錢——他來和不來,根本沒有改變我們的境況,反倒把他自己搭上——這種笨蛋,你要我領他的情?!”
黑暗中傳來那公子斷斷續續的□□:“你……你也算女人……?”
“女人就該濫用同情?誰說的?”小蝶衝他扮了個鬼臉。“小萼,我們走了!”
小萼似乎還是有點遲疑,指著那公子說:“小蝶姐……他,流血了!”
“有什麼稀罕?難道他的血是藍色的?”小蝶已經頭也不回,往小巷的另一頭出口走去。
“不是藍色,是……紫色!”小萼的尖叫還沒有收聲,就看到眼前人影一晃——小蝶已經跪在那公子身邊。
“真的是紫色!”她從他嘴角輕輕揩下一絲血漬,習慣性地放到鼻端去聞……
血漬中那種獨特的清涼味還沒有從鼻尖消失,她就頭暈目眩,重重栽在他懷裏。
朦朧中,她聽到這個神秘公子的聲音忽高忽低:
“不自量力……也不先掂掂自己的斤兩!”
他竟然用她剛才評價他的話來回敬!
“……還愣著幹什麼?!把這個死沉的女人從我身上拉開!”
——我才不是死沉的女人!
小蝶心裏抗議了一句,暈乎乎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