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宿風東所西所巡視一番,見受傷的將士們情緒平穩,軍醫們也照顧得妥帖,心中滿意,來到官廨外的街麵上,沿街走了一圈,幾名隨從遠遠跟著。
每個十字路口都有人在燒紙悲泣,許多人一邊哭一邊罵著宿風,說他是為禍的逆賊,武靈關這些百姓的安寧都被他攪了。
宿風安靜聽著,默然往前走,直走到關口上,雙方陣亡將士的屍身已經清理幹淨,雖淨水潑過,依然殘留著一團一團的血跡,宿風在垛口坐了一會兒,起身下了石階,來到關口之外,進入將士們新紮的營寨,到處都掛了白幡,戰士們唱著喪歌,夾雜著哭聲。
居中白色的帳篷中,停放著一具具屍體,負責操持後事的張校尉瞧見大將軍進來,忙過來拜見,宿風擺擺手一一走過那些屍體,大多都是跟了他七年的老兵,都是熟悉的麵孔,想著他們在校場上生龍活虎操練,宿風攥緊了拳頭,點香下跪祭拜了,良久起身,囑咐張校尉厚葬並厚恤他們的家屬,若銀子不夠,就從軍中接管的州縣庫銀中去拿,明日一早過來拿令牌。
囑咐巡營加強守衛,宿風出了大營回了關口內。路旁各家各戶門窗緊閉,隻有街角一家藥鋪開著門,宿風向裏瞥了一眼,停住了腳步。
有一個人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徐郎中過去瞧瞧,我學藝不精,軍營中好幾位重傷員,可能是醫治不得法,這會兒又燒了起來,徐郎中…….”
她前麵一位老者翹著山羊胡子端坐著,搖頭道:“宿風乃是叛國之將,他手下的人,老夫是不會管的,你回去吧。”
那人又磕下頭去:“都是些不到二十歲的青年人,有一個是才十四的娃娃,撇開政治見解,都是爹生父母養的,徐郎中隻當他們是普通的病人,去為他們看看吧。”
徐郎中搖頭:“胡軍醫請回吧,老夫無能為力。”
宿風瞧著那身影,出一會兒神,朝身後招招手,身後跟著的劉校尉走了過來,宿風吩咐道:“將那老頭兒請到軍營裏去,夜裏重傷發燒的都讓他給診脈開方,告訴他若治不好,明日一把火燒了他全家。”
劉校尉領命去了,宿風站在門口,瞧著劉校尉帶著兩個士兵,進去跟徐郎中說聲大將軍有請,徐郎中一搖頭,兩個士兵過去架起老頭兒胳膊就走,青艾忙起身過來勸阻,劉校尉客氣說:“軍令難違,胡軍醫請勿阻攔。”
青艾無奈放開手,瞧著徐郎中被架走,垂頭喪氣出了藥鋪,門外宿風正負手站著,靜靜瞧著她。青艾腳步凝滯,這幾個月雖說跟隨大軍,卻一次也沒見過他,長長的行軍隊伍一眼望不到頭,他在中間,軍醫們在最後,安營紮寨的時候,不能在軍中亂跑,更無相見可能,隻拜托月牙兒委婉問過俞噲,大將軍身子如何,可犯過嗽疾,聽說他一切安好,遂安心教著師弟們提高,自己也不忘刻苦,幾月過去,更覺二人相距遙遠,山巔明月雖不可及,卻能看到,他卻看也看不到。
猛然瞧見他站在自己麵前,青艾愣怔著頓住了腳步,他麵色十分疲憊,向來明淨的麵容上染了風霜,頭發和衣衫依然一絲不苟,四目凝望,宿風的手伸了過來,將她一綹碎發捋到耳後,微笑說道:“頭發都亂了。”
青艾惶然醒過神來,後退幾步拜了下去:“青艾參見大將軍。”
宿風嗯了一聲,他沒問青艾為何又來到軍中,青艾也就聰明得三緘其口。
宿風喚一名士兵過來,吩咐他牽了青艾的馬回去,前行幾步回頭瞧青艾定定站著,招招手道:“一起回去吧。”
青艾依然僵立著,宿風站住腳步瞧著她:“是命令。”
青艾這才挪步過來,比宿風落後半個身子,宿風特意放慢腳步,與她並肩而行。此時各處路口黃紙燃盡隻殘留著紙灰,路過一家窗下,聽到有孩童啼哭,大人喝斥道,哭,你再哭,小心惡魔宿風來吃了你……啼哭立止。
身旁青艾笑出聲來,宿風側頭瞧著她:“很可笑?”
青艾忙忍住了,瞧他一眼又低下頭去,盯著自己腳尖道:“大將軍不覺得可笑嗎?”
宿風唇角上揚:“確實可笑。”
青艾不知他何意,沒敢接話,二人並肩走著,又一次陷入沉默,沉默中青艾道:“大將軍,青艾惦記那些重傷員,想趕回去瞧瞧。”
宿風笑笑:“不是有徐老頭嗎?他也算是雍朝的名醫。”
青艾聽他話音,是沒答應的意思,隻得繼續在他身旁緩步走著,沒話找話問道:“徐郎中果真是名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