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喜歡這本書嗎?”我問她。她點了點頭。“這本書,我讀了五遍。”在我驚訝的眼神中,她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安娜的人生其實是很辛苦的,在錯的時代做了錯誤的選擇,她根本毫無自由可言。”
我極想要把話題從這個我並不喜歡的悲劇小說上移開,竟發覺自己還未問她的名字。我準備嚐試一下。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我看著她的眼睛,用輕柔的聲音問道。
“王君瑉。”她從我的眼神前遊離開來,低下頭輕念道。真是個內向的女孩啊。我暗自笑道。
“你呢?”她抬起頭,幹淨的眼神裏有一絲疑惑和期待。“我啊,我叫胡宇華。”我爽快地說道。
“很霸氣的名字呢。”她抱著書微笑著,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我倒希望自己名字能稍微含蓄低調點呢,就像你的一樣,王君瑉小姐。”
“你平時很低調嗎?”王君瑉有些懷疑地問我,“那你怎麼還會這麼熱心地來幫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呢?”
對啊,為什麼呢?我自己也有些疑問,為什麼自己會去幫助她呢?我能說什麼呢,隻好很裝作很認真的樣子注視著這個叫王君瑉的女孩說:“為人低調可不代表冷酷無情哦。”
王君瑉不再說話,我能看見她臉上紅撲撲的,然後聽她又說了一聲“謝謝”。
3
“就這樣,之後我們一直無話。我將她送到女生宿舍樓後,便和她告別了。臨走前她有說了聲謝謝,哈哈,不得不說瑉兒那是還真是內向啊。”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滋潤了一下幹燥的嘴唇。
“話說,你是怎麼找到我的?”我突然有些好奇地問他。男人歎了口氣。
“其實,君瑉以前提起過你好幾次了,而且她日記裏也經常提到你,哦,不對,不能說‘經常’,應該是‘一直’吧。”
我有點發愣,按照瑉兒的性格,她的心思都是深深地藏在日記本的,卻沒想過她竟思我如此。
“她跟你說……你卻不生氣?”我不解的問男人,“一般來說,看到妻子一直想念別的男人,丈夫都會很憤怒的吧?”
說完這話,我好像看到那個男人眼中充滿了愧疚。他咽了咽口水,低著頭說:“我一直想給她幸福的,隻是自己卻沒能力辦到。當她提到你時,我哪裏會不生氣,不吃醋,但我覺得隻要能她幸福,她便會忘了你吧。況且,即使生氣,我也不會傷害我所愛的妻子的。”
“真是個脾氣好的男人啊……”我隻能這樣說。
“哦對了,你想不想看君瑉的日記?”男人想起了什麼,抬起頭詢問我的意見。
“可以嗎?”我問他。遂見他點了點頭。
“當然可以,請跟我來。”他站起身來,走到左側的那扇門前,粗糙的大手按下門把手,把門輕輕推了開來。
我看見了一個寬敞的房間,雪白的牆紙給這個自我的空間增添了一份柔和的光彩,靠著牆的是一張柔軟舒適的矮腳黑色實木單人床,以及一個黑色實木的兩個抽屜的床頭櫃。我皺了皺眉,又看向正對著床的電視櫃,竟也是黑色的。
“這是瑉兒的臥室嗎?”我問背對著我正在書桌抽屜裏翻找日記本的瑉兒的丈夫。
“是的。”他並未回頭,隻是這樣答道。
“但這裏全都是黑色實木。”我說。
“有什麼不妥麼?”他轉過身來,有些奇怪地看著我,“我和君瑉都喜歡黑色木質家具,這套裝潢是我想詢問過她的意見後讓人安排的。”
“但是瑉兒最討厭的就是黑色。”我開始思考問題的來源,上眼皮不由得往下壓了一些。“我記得她以前跟我說過這樣一句話,她說黑色太過死板,看不到生命,看不到未來。”
“那為什麼……?”現在感到不解的是那個男人了。
我輕呼了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你們結婚幾年了?沒記錯是一年半嗎?”
他點了點頭。
“我倒是有一種猜想,說出來可能會傷透你的心。”我很嚴肅地對他說。
“說吧。”他幾乎沒有疑問地接過話。
真是個脾氣好的男人啊。
我點了點頭,聽著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得地突出那句話。“假使客人喜歡吃納豆,那麼即使主人討厭那味道,也會盡量幫客人去做吧。”
男人果然愣住了。他花了好幾秒鍾去理解我剛才所說的話,然後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看著他有些後悔,後悔自己說了那種話。
有時候,實話爛在肚子裏,對其他人會好吧?
“果然我一點都不了解她。”他說著閉上眼睛。我沒說話,在他消磨那些痛苦的時候,我的手指在那些實木家具上一一劃過,冷冰冰的,莫非黑色真的代表了死亡?
過了許久,他重新挺直了腰板,鄭重地與我說:“謝謝你,胡先生,告訴我真相。”我擺擺手,示意他不要這樣。誰知道呢,或許瑉兒性情大變,突然間喜歡上了黑色呢,快年六年了,一些事誰也說不清楚。
“諾,這是君瑉的日記本。”男人把一本深藍色古典皮革封麵的本子交到我的麵前。我接了過來,隨手翻閱起來。這本日記本看來是在瑉兒高考考完之後就開始寫的。結尾處是她結婚之後。
“那……胡先生,我先出去了,有事叫我好嗎?”男人說道。我點了點頭。
隨著清脆的一聲關門聲,我被與世隔絕,但我知道這裏並非隻有我一人,瑉兒也在。這樣想著,我撥動了日記本。
我從最前麵開始翻看。硬質的紙張發出“斯啦斯啦”的聲音,特別悅耳。
最終我的目光定格在某一頁上。
4
2006年7月12日,星期三,晴
已經離高考考完一個月了,我想,閑適的假期結束了。該是我出去打工的日子了。媽媽的收入微薄,大學裏的費用全讓她一個人來承受的話,媽媽會很辛苦的。所以,我決定了!自己的生活費,自己來承擔!不過,能去做什麼呢?兩個月最好能攢三千元呢……加油,王君瑉!”
我繼續往後翻,卻發現有近一個月日記都沒有寫,而是直接跳了二十多天。
2006年8月5日,星期六,晴
呼!快一個月了,隻拿到一千五,話說有點辛苦呢!這二十幾天都沒空碰過日記。大概碰了也不知道些什麼吧?每天都過著單調的生活,打工,下班,學習,睡覺。不過我是不怕的。同事們說我有點不合群,我很想和他們好好相處的嘛!隻是,他們聊的我都不太感興趣呢。有個女孩和我一樣年齡,也是暑期打工的呢!她說她要攢夠了錢買一部手機,因為她父母不肯為她買。是啊,大家都到了要自力更生的時候了,不過,看那女生的樣子總好像不太高興。聽說她還喜歡看動漫,以至於到了每天都要看的地步。我倒是還好啦,以前雖然一直看,現在真的忙地連電視都不太打開了呢。
但我相信這種情況到了大學就會結束了。一定會這樣的。加油,王君瑉!
2006年9月4日,星期一,陰
今天開學了。寢室還是挺好的,六個人一間,和室友間的關係還不錯。我帶了一箱子的書,大家都很好奇呢。沒辦法,我真的很喜歡看書。今天開始讀第六遍《安娜?卡列尼娜》!
大家都帶了電腦呢,早知道我也應該買一台的,雖說是有點小貴啊,自己的積蓄不知道能用多久呢……打工的2300元,最後再用吧!新認識的小彭是我宿友,又來叫我了。那今天就先這樣吧。加油,王君瑉!”
我又往後翻了幾頁,然後手指停在了其中一頁,我十分關注的那一頁。
2006年10月6日,星期五,大雨
今天十分著名的張凱教授來講課呢。很多人都去了,因為講的是我最喜歡的“外國文學批評教程與方案”,所以我也去了。隻是真不巧啊,偏偏出教學樓時下大雨了。倒黴的我都沒看天氣預報,連把傘都沒有。不過幸好有個好心的學長撐傘送我回宿舍呢。
學長其實還有挺英俊的呢,本以為又是像那些如狼似虎的大三學長們那樣,結果沒想到他是個很有禮貌的男生。當時手裏抱著小說書,他還饒有興趣地問了我,我想他應該也是非常喜歡看書的人吧?他說他低調的,但我覺得他很陽光啊,不像是那種低調的人。倒是我,是不是顯得太過低調了啊,一個多月了,大學裏認識我的人好像不多吧?那位學長是叫胡宇華吧,也可能是胡羽華,他一直送我到宿舍樓門口,看著我上去後,才走的。可惜啊,忘記問他要聯係方式了,不過我想以後能遇到的吧。加油,王君瑉!
我放下日記本,用大拇指卡在讀完的那一頁,有些高興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心裏卻有點酸酸的。這丫頭,內心世界還挺豐富,我那時還以為自己做事太倉促,讓她感到不適應呢。日記上的文字讓我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邂逅的地方,而那時的我從不會知道瑉兒心裏是這樣想的。我又重新拿起了日記本,用食指輕輕地拭過最後的“加油,王君瑉!“幾個字,那個自強不息的勇敢女孩,永遠是最美麗的王君瑉。
啊,突然想起來了,之後還發生了一些很有趣的事呢。我突然急切地想看看瑉兒在日記裏是怎麼寫的。我把手指擺在紙張的邊角,快速地翻看起來。
2006年12月15日,星期五,陰
天哪,今天竟然被男生吻了啊!!!我……我該怎麼辦,該和媽媽說嗎?還是,不說了吧?雖說我也挺喜歡他的吧……不過,男生親吻一個女孩,是真的代表他喜歡她嗎?還是隻是輕浮的表現?不過輕浮這個詞用在宇華身上不太合適吧。他也沒向我表白啊,吻過一個人怎麼不表白啊,難道要我來向他表白?怕被拒絕哎。啊啊啊啊!腦子好亂啊!生日願望就許那個吧!不要渾渾噩噩的了!加油,王君瑉!
我看到這兒便啞然失笑了。其實我也不知道在笑什麼,隻是覺得很好笑。忽然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變得很愛笑了,過去那個一本正經的男人哪裏去了?真的變成了瑉兒所想象的那種陽光開朗的男人了嗎?
瑉兒……
不管怎樣,回想當初的情形,瑉兒那張驚慌失措的臉始終讓我很有成就感呢。
5
12月15日,無風。
我手中托著一本薄伽丘的《十日談》,隻因無聊。相比起太過生澀的《百年孤獨》,我更鍾意於此類短篇集。書對於人類來說不過是消費時間,所以個人認為不必太過專於此項。畢竟在幾個世紀前,書籍歸閑適的資產階級獨有。
雖是無風的日子,卻也不悶,隻不過抬頭看天,是一副陰沉沉的樣子,令人不爽。X大的校園裏,現在正是散步或是約會的好時候,大家都很閑。環顧四周可以看到三三兩兩的情侶手拉著手,“不務正業”地遊蕩,我想我自己不會變成那樣的,可誰知道呢?下一秒的世界非我所能主宰,能做的,就是不把握在手裏的這一秒輕易鬆開。
這就是欲望。
巴爾紮克的《人間喜劇》中,到處可見欲望。這個社會由形形色色的欲望所構成。於己,於人,符合常理的稱之為理想,怪誕可笑的稱之為癖好。社會被欲望裹挾著,其中夾雜著各種肮髒與醜惡,可笑的是,它還包裹著民主與自由的外殼,最終淪為虛偽。
我搖了搖頭,試圖擺脫充斥在腦子裏的奇怪思想。正在這個時候,我聽見有人叫我。
回過頭去,是一男一女。男的,是同一寢室的室友。女的,很熟,卻想不起來。
我放下書,拍了拍手上殘留的塵土。一絲淡淡的青草味撲鼻而來。
“這是我政法課的同學,一直說要見一見咱寢室的天才。去宿舍找你不在,原來你在這兒啊。”室友向我揮了揮手,大聲說道。
我微微點了點頭,向旁邊的女孩看去。黑色的長發,一米六五左右,在她的眼神中我好像看到了驚訝。但是為什麼?
“原來是你!”女孩有些驚喜地輕聲叫道。
“你們認識?”室友把手擱在腦後,疑惑地問道。
女孩見我呆呆的沒有反應,又說道:“忘了麼,上次你為我撐傘的。”
哦,原來是她啊,讀《安娜?卡列尼娜》的女孩。
“不好意思,我才想起來呢。”我略帶歉意地向她笑了笑。
“你可沒和我說,你們成績全優的室友是胡宇華啊。”她回過頭去責怪我的室友,“搞得我很緊張呢。”
“難道見了我就不緊張了?”我打趣地問這個內向的女孩。
女孩高興地點了點頭。
“還真有緣啊。”我看著眼前的女孩,在大學裏呆了這麼長時間,有種她已經不再像那次那麼害羞的錯覺了。
“話是這麼說,不過,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女孩眨著大眼睛看著我。不得不說,我並非是那種迷戀女色之人,在我的觀念裏,再漂亮的女孩也不過是過眼雲煙,在時間的打磨中才可以看出誰才是真正的美女。
但是,女孩眼中的那份青春純潔,帶著對世俗間的懵懂和羞澀,令我一生難忘。
“名字嗎?是王君瑉吧。我曾說過是一個含蓄的名字吧。”我莞爾一笑。
“不打擾你們了。自己找個幽靜的地方討論學術去吧。”室友壞笑著小跑而去。
我和王君瑉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相視而笑。
“你手裏的書是《十日談》嗎?”她指了指我手中捏著的那本褐色封麵的書。
“你也喜歡?”我把書舉起來。
王君瑉撇了撇嘴,“一般吧,我更喜歡長篇小說,像《呼嘯山莊》那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