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義的情懷
如今“情懷”已然變成了一種略帶嘲諷和辯駁內涵的無效命名,但好在“理想主義”仍然是一個好詞兒。讀完五卷《魅生》,第一個浮現出來的正是“理想主義”這個詞。人物個個兒天生麗質,細膩溫婉,身懷絕技,並且大都具有慘痛到足以留下一生陰影的前史,到紫顏這裏更是雌雄莫辯地顛倒眾生。若要做影視改編,大約紫顏這等人物得歸入那種“不能被扮演”的範疇吧。加上楚惜刀華麗的修辭,《魅生》也隱隱帶有某種唯美主義的傾向。但正如前文所言,它本質上是個勵誌故事,書寫的也是個人奮鬥的精神與境界,這其中就更近似於理想主義了。
具體一點來說,如果以簡單的善惡二元論來分析,這部書裏的好人都是真好,他們天真純樸心思單純,所為不過求一神技,以紫顏的“對天改命”為最;而壞人也不是真壞,而是迫於無奈地站在了對立麵。實際在楚惜刀脫胎自敘事學的寫作技巧中絕對不會有這樣的表述,而是以“英雄/主角—敵手/對手”這樣的範式行進的。說這部書理想主義,是因為楚惜刀雖然提供某種現實觸點,卻並不真正去描寫創痛的現實與那種令人產生不適的“惡”。這不僅僅是一個“沒有非善即惡”的世界,而是沒有“惡”的理想世界。當然說到這一步,便不是一個敘事學問題了。
而就《十師卷》的寫作過程而言,楚惜刀仍然是頗具獨特性的。據我了解,《十師卷》的十個故事,恰好對應的是十種經典敘事程式。比如《丹心》對應的是“金羊毛”,《側側》對應的是“如願以償”,《元闕》對應的是“愚者成功”,而《紫顏》則是對應“超級英雄”。在創作談《魅生的故事》裏楚惜刀也寫到《妖顏卷》的布局謀篇中“春夏秋冬”的章節安排與“市井—宮廷”的結構安排。這等妙手並非讀者可以察覺,但是會有隱隱的感覺。比如《十師卷》中,《丹心》《元闕》《霽月》《夙夜》皆有頗需功力的大場麵,而《側側》則更是寫到更需功力的夢境。安排敘事母題固然簡單,但從這裏倒回去編織整個細節豐滿的故事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其實在這五卷《魅生》之中,楚惜刀也是愈發得心應手,除了隨著故事進展人物性格逐漸清晰,大敘事逐漸浮現,更重要的是技巧的逐漸圓熟。《十師卷》裏視點在不斷流轉,大場麵和群戲又俯拾皆是,這種筆力是需要逐漸養成的。
所以對我而言,《魅生》最有趣的地方正在於作者與文本的共同成長。不禁想象如果市場再穩定成熟一些,這個故事應當更加綿密,與讀者有更多的互動。它應當是一種青春記憶的載體(比如《哈利·波特》係列)。再進一步說,如果把《魅生》係列按故事順序加以排列,馬上可以看出它一直著力處理的成長問題:無論是紫顏的“求生”還是長生的“求真相”,無論是夙夜的“求道”還是諸位大師的“求精進”,他們對抗的無非是如刀的時光——《十師卷》與《鳳鳴卷》相比,已基本可以看做是“二代目”了,而楚惜刀並不回避這個問題。這才是理想主義的大文章——世易時移,不變的是這些匠人們前赴後繼地追求理想,而有紫顏在場,甚至歲月也無法改變他們的容顏。
做為跋文的結尾
若幹年前我在《九州幻想》做過一段文字策劃,後來也堅持了四年左右的評刊和書評的寫作。以那個時候的精力,還是得以覆蓋絕大部分的幻想文學的。翻了翻自己的豆瓣頁麵,大量的時間都貢獻給了南北九州的Mook。在這個過程中不小心混入了沐靈國這個“帶有幹親性質的黑社會組織”,在“東宮隻認小輩,西宮隻認長輩”的殘酷邏輯麵前隻好入了東宮,與楚惜刀結拜姐弟,名列東宮國舅團(一共有十三位國舅之多,咳咳)。隨後在楚惜刀寫《天光雲影》的過程中持續為她提供秘術設定的谘詢,就這麼慢慢熟悉起來。因為寫評刊的關係,楚惜刀的文章也是讀過絕大多數(比如有些讀者可能不知道的《魅死》),對她的風格還算比較了解。
不過按慣例寫跋文或者序言需要以吹捧為第一目的,而我“死學院派”的名聲在外,所以最終寫了這麼一篇評論分析式的跋文。我覺得我與楚惜刀的對話關係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她並不排斥理論的介入。這在幻想文學圈是很少見的。無論是文化研究理論、敘事學還是神話—原型批評,以及算不上理論的電影編劇技巧,楚惜刀皆可信手拈來倒轉成文。這種方式為很多作者所排斥,但是結果讀者也能看出來——作者如何成書是他自己的事兒,重要的是作品的實際效果。楚惜刀顯然是不滿足隻寫通俗小說的,這不是我的刻意拔高或者肆意吹捧,而是她的訴求使然。我認為在跋文中指出這一點還是很有趣的一種嚐試。最後的一個段子則是,這篇跋文的寫作過程仍是與楚惜刀的一種互動,寫完一段分析便發給她看,常常得到的反饋是“咦,你怎麼知道我是這樣想的!”大約這是一個作者對評論者最高的讚賞。其實說穿了也無非是“共享一種情感結構”,我隻是在此做一個提示,楚惜刀的書當然確實是通俗小說,但它確實不止一種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