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耳邊回響著駱老爺子這句沉沉的話來。
駱老爺子這下半生都將心思擱在了駱陽煦的身體上,現在,他能用上了“藥石無效”四個字……這意思,已經再明確不過了。
駱陽煦連續昏迷了三天三夜。
他醒來的時候,看到蘇葵坐在桌邊,正單手支著下頜發呆。
他嘴角溢出一絲虛弱的笑。
睜開眼睛便能看到她,真好。
他從沒想過這樣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竟會讓他覺得如此滿足。
“在想些什麼……”
蘇葵聞言驀然轉回了頭來,見他醒了,臉上頓時現出笑意來,“你覺得如何?可有哪裏不舒服?”
駱陽煦輕輕搖頭。
“睡了一覺,覺得很好。”
蘇葵聽他這輕描淡寫的語氣,忽然覺得鼻子發酸。
“什麼叫睡了一覺,你可知你這一覺……”餘下的話,她再也說不出口。
駱陽煦又笑,眼睛都彎了起來,問她,“你怕我就這麼死了?”
這個人,總是能以這麼輕鬆的口氣來談論生死。
蘇葵壓下心口泛起的情緒,道:“你可沒這麼容易死!”
“為何?”駱陽煦挑眉看她。
“因為好人不長命,禍害留千年,像你這種禍害中的禍害,命硬著呢。”
“哈哈哈……”駱陽煦讚同的點頭。
......
駱陽煦清醒過來的第二日,蘇燁便要上路回王城了。
駱老爺子和蘇葵,蘇天漠將他送出了駱府。
“可有什麼事情要我傳達嗎?”隨從替蘇燁牽來了馬,蘇燁倒沒急著上馬,看向蘇葵問道。
蘇葵搖了搖頭。
蘇燁看了她好一會兒,適才也隻是歎了口氣,翻身上馬。
“等一等。”蘇葵忽然叫住他,幾步走到他身邊,抬頭看向他道:“別告訴他。”
“為什麼?”蘇燁皺眉,“你真的打算一輩子不回王城?”
他了解蘇葵,知道她根本放不下。
蘇葵搖搖頭,“如果要說,我想親口告訴他。如果不必說,那為何還要打擾別人。”
這三年來,即便沒有她,他不還是活的好好的嗎?娶妃生子,君臨天下。
或許,她根本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樣重要。
他的生命裏,有她沒她,也並無太大的區別。
是她把自己設想的太不可或缺。
蘇燁靜默了片刻,終也點了頭。
將蘇燁送走之後,蘇葵推著蘇天漠回了院子。
“爹知道你性子倔,但很多事情,若是錯失過去,便是一輩子了。”蘇天漠語重心長地說道。
蘇葵倒茶的動作未有停頓,隻問道:“錯失有時不是世人能控製得的,若是已經錯失,沒有轉寰的餘地了呢?”
“你確定真的就沒有轉寰的餘地了嗎?”
蘇葵不語。
蘇天漠歎了口氣,道:“若真的再無可能,那便舍下吧。為了一個認定了再不可能有結果的人諸多勞心,委實不值得。爹可不想見你一直這樣下去——”
蘇葵輕輕點頭:“我知道……”
..............
也許是在巫穀裏待得久了,蘇葵覺得,今年的除夕格外的熱鬧。
駱府上下張燈結彩,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喜色。
“爺爺,您教我的我都背熟了,家訓也抄完了,今晚可以出去看焰火了吧!”鬆尾一身寶藍色緞袍,身量似又長高了不少,眉目間帶著笑問道。
十日前,駱老爺子辦了場熱熱鬧鬧的認親儀式。可是在廣陽城中炸開了鍋,成了一樁為人所津津樂道的事情。
駱老爺子思慮周全,對外宣稱鬆尾是他失散在外的旁支後代,將人認回族譜,改名駱鬆帷。
鬆尾是同駱陽煦,還有駱老爺子十分投機,很得駱老爺子青眼,時常將人逗得開懷大笑,駱老爺子一生識人無數,看人精準,又是個做事極風風火火的,所以當駱陽煦將這事提出來的時候,駱老爺子當場便拍案定下了。
鬆尾失去了至親之人,現下能有這麼一個家,蘇葵自然樂見其成。
今晚除夕,廣陽是也有場焰火大會,而這場焰火大會的籌辦者,則是有著廣陽一方之主之稱的駱家了。
一行人用罷了晚食,帶了幾個隨從便出了府。
一場熱鬧無比,璀璨絕倫的焰火大會蘇葵似沒看進去多少。
果然,心裏裝著事情,眼裏便就看不進東西。
鬆尾推著蘇天漠並著駱老爺子幾個人行在前頭,多數人都識得駱老爺子,對他都是既尊重又仰慕,故在這喧鬧擁擠的環境中,總有人自覺的給他們讓著道兒。
駱陽煦今日的臉色看起來尚可,也不知是不是被這絢麗的焰火給染就了顏色。
“真的不打算回去嗎?”
蘇葵不知該怎麼回答,扯開了話題,道:“怎麼,你就這麼急著趕我走?”
“我哪裏舍得趕你走,我昨日還夢見你成了我駱家的媳婦兒呢……”他轉過來頭看著蘇葵,黑耀的眼瞳中注滿了笑意,卻沒有以往的輕浮。
蘇葵被他眼中的認真盯住,略有些不自在的移開了目光,假笑了兩聲,開著玩笑道:“我可不敢嫁你,否則隻怕要被你們廣陽的大姑娘小媳婦兒組隊給暗殺了。”
駱陽煦卻不笑,似沒聽到她的話一般,大約是走了十多步的時間,他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如果我好好的,我想娶你為妻。”
話語很平靜,口氣很淡,卻平白讓人覺得有些揪心。
蘇葵一怔,抬眼看向駱陽煦,卻見他正仰頭看著綻放在夜空的焰火。
幾束不同顏色的煙火轟然綻放,將他的眸子照耀的燁燁生輝,像是有無數顆星辰在閃爍,帶著不甘與無奈,藏著世間所有的溫暖與薄涼。
蘇葵忽然覺得,這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一雙眼睛。
緊接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情緒蕩漾在心口,窩心極了。
她無法形容此刻的感受,所有的措辭似乎都派不上用場,她隻是覺得……分明不應該這樣的。
“駱陽煦,我……”
駱陽煦忽然收回了視線來,伸手擋在她唇邊,道:“我隨口一說你別當真,縱然我好好的你也不會嫁我。你該知道我不樂意見你同情我。”
“誰要同情你了,我又沒說要嫁你。”
“那最好了。”駱陽煦將手拿開,勾唇一笑,提步走在了前麵。
笑意在漸漸的消退。
他隻是怕,她真的說出了口,他便無法拒絕了。
他真的不敢確定……
即便明知是同情,他也不敢確定。
輪回更迭,不過也就一場煙花,何苦再牽扯他人。
也罷,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