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3)

淡藍色的病房裏,顏靜晞躺在床上,纖細的手腕打著點滴,眼睛輕合,嘴唇幹澀,臉色一片蒼白,額間滲著一層薄薄的細汗,彷佛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殷仲凱覷著她沈靜的睡顏,內心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憂傷。

靜晞緩緩醒來,睜開沉重的眼皮,發現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陌生的環境,以及殷仲凱擔憂的臉龐。

「我怎麼了?」她怔怔地坐起,扯動了手腕上的點滴,痛得皺起眉心。

「妳在飯店裏昏倒了,我送妳來醫院,記得嗎?」

她轉頭望了一下窗外,外頭一片漆黑。「我在這裏睡了多久?糟糕,我得趕回家才行!」

她扯開被毯想下床,雙腳還沒有踩到地上,眼前突然一黑,所幸殷仲凱及時扶住她,才沒有摔下床。

「妳生病了,要休息才行。」他沈聲說道。

「生病?不就是偏頭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嗎?」她躺在床上,覺得四肢癱軟無力,彷佛剛打了一場硬仗,把全身的力氣都耗光了似的。

「妳先躺一下,我請主治醫生來跟妳說。」殷仲凱轉身走出病房。

靜晞抬頭瞥見他憂傷的表情,忽然覺得好不安。她轉身拿起披放在椅子上的外套,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想打電話給譚曜旭,卻發現手機沒電了。

半晌,殷仲凱和一位身著白色長袍的醫生一起走進病房,她神色怔忡地望著他們。

「顏小姐,我是腦神經外科主任沈克爵,也是妳的主治醫生。」沈克爵戴著一副銀框眼鏡,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

「你好。」

她蒼白著臉,咧出一抹脆弱的笑容,荏弱得教人心疼。

「顏小姐,妳頭痛的症狀多久了?」沈克爵詢問。

「大概有一段時間了……」她偏著頭想了一下又說:「我也記得不是很清楚,剛開始隻是微微的鈍痛,吃些止痛藥就可以壓下來了,最近好像天氣變冷之後,劇痛的頻率就開始增加了。」

「除了頭痛之外,妳還有出現其他的症狀嗎?譬如記憶力衰退、視力模糊、四肢無力之類的?」沈克爵進一步提問。

「嗯,我好像變得比較容易健忘,記憶力沒有像之前那麼好了,就連以前背的曲譜都會突然忘記……」她惴惴不安地問:「醫生,我究竟生了什麼病?」

「妳得了顱內腫瘤,一般我們稱之為腦瘤。因為腦是容納堅硬的顱骨腔,如果額外多出了一個瘤,會刺激旁邊組織發生浮腫,導致顱腔內的腦壓上升,進而引起頭痛。」沈克爵解釋道。

靜晞的臉上出現一陣迷惑空白的怔忡表情,緊揪住被毯的指節隱隱泛白,像是隱忍著極大的痛楚般。

「剛才殷先生送妳來醫院時,我們做了顱內X光檢查、電腦斷層掃描和磁振攝影,證實妳得了多形性神經膠母細胞瘤(Glioblastomamultiforme),它是一種毀滅性的惡性腫瘤。」

「那吃藥會痊愈嗎?」靜晞垂下眼睫,下眼簾多了兩扇濃密的陰影,教人瞧不出她的情緒。

「吃藥恐怕隻能抑止妳頭部的疼痛,沒有辦法使病情好轉。」沈克爵瞅著她過分沈靜的臉龐,繼續說:「這個腫瘤的增生速度相當快,會滲入和毀壞腦部的臨近區域,而被壓迫到腦組織無法回複。依現在的病況看來,我希望妳能盡早接受外科手術,移除看得見的腫瘤,保留正常組織。」

「如果動手術,成功率是多少?」殷仲凱急忙追問。

「因為這種惡性神經膠質瘤的蔓延性和滲入正常腦組織的本質,使得手術非常艱難。依目前判斷,手術的成功率約莫是百分之二十左右。但因為妳還年輕,健康狀況和體能也還不錯,也許成功率會更高。」沈克爵說。

「除了動手術之外,還有其他的治療方式嗎?」她聽了之後,整顆心都往下沈了。

「這個病的治愈度本來就不是很高,除了動顱內切開術切除腫瘤之外,還必須搭配放射性及化學性藥劑治療。如果妳不想接受開刀手術的話,那惡性腫瘤就會不斷地入侵正常組織。」

「也就是說,我會……死?」她顫抖的嘴角逸出破碎的言語,豆大的淚珠撲簌簌地墜在淡藍色的床單上。

她的心口彷佛被轟開一個洞,整個人都空掉了,所有的知覺全被恐懼攫住,隻能顫抖得揪住被毯。

「開刀手術隻是這個病症的第一階段,其後還有放射性治療、藥物治療及手術後的複健,是一段漫長的過程,需要家人長期照顧……」沈克爵頓了一會兒,繼續說:「我聽殷先生說,妳是新加坡人,如果妳想回到新加坡治療的話,我可以透過國際醫療組織,介紹妳當地腦科權威的醫生。」

靜晞劇烈地喘息著,難以相信自己得了絕症的事實。如果她真的死了,那曜旭怎麼辦?

她不想失去他,不想離開他的身邊!

他們的愛情才剛開花結果,有好多計劃還沒有執行。他們約定今年冬天要一起去富士山賞雪;等生活再穩定些要生兩個寶寶,男的像他、女的像她;還約定好要永遠在一起,一起慢慢地變老……

可是現在她病了,那他們之間甜蜜的約定怎麼辦?他們的家該怎麼辦?

他需要她,要是她不能再對他付出,不能再給他溫暖,反而成為他人生的負累,那她還能留在他的身邊嗎?

他的事業才剛起步,擁有美好的前景,而她的生命卻已經走進了嚴冬,逐漸地凋萎、零落了……

她難受地揪住被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為什麼才一天而已,她的人生就全都失衡了?她彷佛從天堂重重地摔落到地獄,被惡劣地宣告了死刑!

為了和曜旭在一起,她把夢想和家人都拋棄了,為什麼最後卻是這樣令人痛徹心肺的結局?

忽地,她放聲大哭,滾燙的熱淚湧出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也扭曲了她所熟悉的世界。

她哭得那樣尖銳,彷佛身體裏有極大的痛楚,正在折磨著她。

殷仲凱站在一旁,紅著眼眶靜睇著她傷心的側臉,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沈克爵開口說:「顏小姐,妳今晚先留院觀察一天,要──」

「你們說謊!」她突地尖叫,打斷沈克爵的話,整個人像發了瘋似的,大力扯掉手腕上的點滴,殷紅的血點點飛濺在床單上。「你們說謊!我才沒有生病,我才沒有生病──」

她不要接受這樣的結局!這不是她所熟悉的世界,這一切肯定是夢、是一場鬧劇!

「靜晞,妳冷靜一點!」殷仲凱情急地摟住她的肩,深怕她太過激動而傷了自己。

「是你對不對?你嫉妒我跟曜旭在一起,所以找個臨時演員,編出這種下三濫的劇碼,想要把我們分開對不對?」她掄拳捶打著他的胸膛,企圖要掙出他的環抱。

她嘶吼、尖叫、捶打,竭盡所有力氣去否定眼前的一切,彷佛這樣就能抹去她生病的事實。

「靜晞,妳冷靜下來,這樣會傷了自己的!」殷仲凱低吼著。

「我沒有生病!我沒有生病!你們不要聯合起來欺騙我嘛……」她頹然跌靠在他的胸前,揪著他衣服的前襟,痛哭失聲。

沈克爵見病人的情緒太過激動,連忙走到護理站,請護理人員替她注射鎮定劑。

護士從護理車上拿出一管鎮定劑,在殷仲凱的協助下,兩人環抱住她的身體,拉開她的袖子,將針頭紮進她纖細的手臂。

「為什麼是我?我做錯了什麼事?為什麼生病的人是我呢?為什麼……」她持續地哭喊著,等到藥效發作後才昏沉沉地合上眼睛,癱軟在殷仲凱的懷裏。

殷仲凱和護理人員將她安放在床上,蓋上被毯,重新幫她打上點滴。

送走醫生之後,殷仲凱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的身邊,靜睨著她憔悴的臉龐,握住她的手。那冰冷的體溫令他感到惶恐,好像她隨時會自他的生命中消失般。

想到她的病,他的眼眶起了一層薄薄的霧,忍不住在心裏怨懟起譚曜旭。都怪他沒有好好照顧靜晞,讓她為了生活奔波,才會累出病來。

像譚曜旭那種男人,從頭到尾都沒有資格擁有靜晞的愛,他身上肯定帶有不幸的基因,才會讓她得了絕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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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曜旭一夜未眠,憔悴落拓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指縫間燃著一根香煙,氤氳的霧氣下是一張憂悒的臉龐,下顎布滿青髭,疲憊的眼眶有著兩圈黑影。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他不知道撥打了幾通電話,也在手機裏留了言,但就是找不到靜晞的下落。

他焦灼難安地騎著機車穿梭在市區裏,去每個她可能出現的地方,找尋她的蹤影,也問過她熟識的朋友,但都沒有人見過她。

去音樂教室找她,才知道她早就下班了;而飯店的工作人員說她在上班時遇到熟人,離開了餐廳,去向不明。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不留訊息、夜不歸營的紀錄。譚曜旭恐懼不安,深怕她出了意外,焦慮地緊盯著電視螢幕上的新聞報導。

門外,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引起譚曜旭的注意,他撚熄手邊的香煙,快步衝至玄關,打開門,見到靜晞垂著臉,默不作聲地越過他的身邊進來。

「靜晞……」譚曜旭關上門,跟在她的身後。

「你還沒要去上班嗎?」她頭低低的,不敢看他,怕情緒會崩潰。

「妳一整晚沒有回來,甚至連通電話也沒有,我能安心去上班嗎?」他難以置信地瞅著她。

對於自己的夜歸,她竟然沒有任何解釋,而且整個人疏離得令他覺得不對勁。

「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我臨時有點事,所以沒回來,也忘記打電話給你了。」她隨口敷衍,急著想進浴室梳洗,怕他嗅到她身上殘留著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我打妳手機妳也沒有接。」他忍不住質問。

「手機沒電了。」

「妳應該要打電話告知我一聲,而不是讓我擔心一整晚。」

「對不起,我下回會注意的。」她別過臉不看他,裝成一副不耐煩的模樣。「你還不去上班嗎?」

她冷淡敷衍的態度令譚曜旭起疑,忍不住扣住她的手腕,阻去她的步伐,垂眸端視著她閃躲的小臉,低聲問道:「靜晞,妳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我能有什麼事瞞你呢?也不過就是一晚沒回來,又忘了打電話回家而已嘛!」她抬起小巧的下顎,倔強地瞪視他。

他憂心的表情,差點擊潰她冷漠的偽裝。

「你現在是不是要查勤?」她冷冷地反問。

「我不是在查勤,而是擔心妳。」

「我這麼大的一個人,有什麼好擔心的!」她故意惡聲惡氣地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