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3)

「我是妳的丈夫,做妻子的突然不聲不響地夜不歸營,難道我不能擔心、不能過問、不能緊張嗎?」譚曜旭沈聲道。

「你是在懷疑我嘍?」

「我沒有懷疑妳什麼,隻是擔心妳,所以想知道妳昨晚去了哪裏?見了哪些人?」他的眼神密切地盯住她,總覺得她的臉色好疲憊,神情很不自然,像是極力在隱瞞些什麼似的。

「以前你去應酬,帶著一身酒味回來,我問過一句嗎?」她故意模糊焦點,怕他探究出事情的真相。

「我應酬喝酒是為了工作,並不是出於自願的。」他耐著性子解釋道。

她故作不屑地賞他一記白眼,冷嗤道:「哼,原來男人逢場作戲、應酬喝酒都是這麼天經地義的事?我知道了。」

她惡劣的口吻和表情,深深地割傷了譚曜旭的心。

「靜晞,妳是不是怨我這陣子太忙,沒時間陪妳呢?」他猜測道。「這是妳對我的抗議嗎?」

他不懂,是他做錯了什麼嗎?為什麼她會給他一種疏離分裂的感覺,好像惡意想撕毀他們之間共有的和諧與默契?

「你問這麼多,其實是想知道我昨晚究竟跟誰在一起吧?」她努力用憤怒壓抑住內心真實的情緒。

「我隻是關心妳。」

「我在飯店演奏時,遇到了仲凱還有他們音樂教室裏的同學,他們下個月要考托福、去美國留學,所以我們就聚在一起吃飯、聊天、唱歌。如果不相信的話,你可以打去問!」

「我沒有不相信妳的話。」他無奈地歎息。

「是不是已婚的身分就不能在外麵和朋友聚會?」她故意激怒他,想趕他走。

她好累,想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宣泄內心悲痛的情緒。

她不要讓他看見她受苦、哭泣的模樣。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頓了一口氣,繼續說:「我隻是想知道,昨天妳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他不相信她隻是單純地和朋友聊天,否則為什麼此刻的她,看起來既憤怒又疏離,好像故意想惹惱他呢?

「你是怕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嗎?」

「我是關心妳。」

「好,既然你這麼想知道,那我就把我們昨晚的談話內容告訴你好了!仲凱他們一個個都要去美國留學了,連君婷也是下個月就要去歐洲深造了,隻剩下我一個人還在這裏教琴!不僅如此,我周末還得要去飯店拉大提琴兼差!遇到意氣風發的他們時,你知道我有多卑微嗎?」

她像連珠炮般地向他發牢騷,一字一句都像針般刺傷著他。

他的眼眸浮現一抹受傷的神色,令她的心難受地揪痛著。

「如果妳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委屈,應該說出來,而不是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妳的情緒。」譚曜旭苦澀地說,卻無力反駁她。

他明白她心裏的委屈,嫁給他本來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更何況她還為了他放棄了優渥的生活、她的家人、她的夢想。

雖然,她嘴上總說不在意,但是心裏還是渴望為夢想飛翔吧!

可現在的她,就像天堂鳥──一隻不能飛的鳥,被他的愛禁錮於花叢之中。

難堪的沈默在他們之間彌漫開來,她別過臉不敢看他,怕覷見他受傷的表情後會心軟,會忍不住把事實的真相告訴他。

她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武裝出對他的憤怒、不滿;在內心反複練習了許多次的台詞,才學會怎麼和他爭執的。

譚曜旭也別過臉不看她,徑自走進房間,打開衣櫃,換上襯衫和長褲,將手機和錢包收進公事包裏。

「你要用浴室嗎?要不然我想進去洗澡。」良久,她才擠出一句話。

「妳用吧。」

她狼狽地躲進浴室裏,鎖上門,倚在牆上,摀住嘴巴不敢讓自己哭出聲。

「我去上班了。」他朝著浴室丟下一句話後,重重地掩上門扉。

那巨大的聲響,彷佛在瞬間震碎了她的心。她狠毒的話語是不是殲滅了他的愛、挫傷了他的自尊?

她也不想用這種狠毒的話來傷害他,可是她更不想讓他知道她生病的事實。

她情願他對她憤怨、對她發脾氣,都不想見到他傷心的模樣。

昨晚,她在病床上想了很多,她想到譚曜旭的童年那麼可憐,背負著私生子的名聲,受盡欺淩,後來,相依為命的母親又得了胃癌,病死在他的麵前。

她曾經聽他陳述過他母親病危時的模樣,由於飽受病魔的摧殘,承受著化療的痛楚,他母親到最後全身瘦到隻剩下一把骨頭,握著他的手,艱難地咽下最後一口氣……

她永遠記得他說這些話時悲傷逾恒的表情。她不要讓他看見她生病的樣子,不要讓他再次承受最愛的人在他麵前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殘忍畫麵,不要讓他知道她正在跟病魔纏鬥……

所以,她私下和殷仲凱商量好,請他保守這個秘密,不要把她生病的事情告訴他,她不想成為他的負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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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得知自己生病後,靜晞的身體就每況愈下。每天早上的劇烈頭痛令她不能再起床為他備妥早餐;疲累不舒服時,連家事也不能做,隻能靠著藥物硬撐。

靜晞擔心他發現她生病的事,所以把從醫院拿回來的止痛藥,全都裝在女性健康食品的罐子裏;她一改平日素顏的習慣,臉上總是化好妝,企圖遮掩蒼白的臉龐;她甚至神經質地懷疑自己的身上彌漫著藥味,因此開始噴起各種不同的香水。

身體狀況好的時候,她會當回他溫柔體貼的妻子;狀況差的時候,她就對他冷言冷語,意圖和他引發爭執,總想把他逼出這間屋子,要不然就佯裝嘔氣,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

許是他太愛她了,也有可能是因為覺得虧欠她,他總是包容她的一切,包括她的無理取鬧、任性、冷嘲熱諷、極盡挖苦之能事……

他總是和顏悅色,頂多沈著臉不說話。

然而,他愈是溫柔,她愈是難過。

她知道自己的病已經快瞞不住了,再拖下去肯定會被他發現,可她既不能向他坦誠事實的真相,卻也無法從他身邊離開。

是夜,她感覺到他進了臥房,掀開被毯,躺在她的身畔。

她像隻貓咪般,蜷縮著四肢,偎進他的懷裏,低聲地說:「老公,對不起,我這陣子對你好壞……」

譚曜旭摟著她瘦削的肩膀,在她身上嗅到一股香水味,一種他不愛的濃鬱香氣。

在多次的爭執與冷戰之中,他已摸索出和她相處的方式──晚上他回來時,餐桌上若擺著飯菜,表示他們今晚可以和平相處;如果隻剩下一盞燈,那代表她對他無聲的抗議。

「妳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他撫著她愁悒的眉心。

她將臉貼在他的胸口,貪婪地汲取他的體溫,輕喃道:「我隻是想為自己的壞脾氣道歉而已。」

「真的隻是這樣而已嗎?」他反身,將她壓覆在身下,就著暈黃的夜燈,覷著她的臉。

「嗯。」

「妳這陣子對我很冷淡。」他忍不住抱怨。

「你以前加班時,也對我很冷淡。」她撒嬌地噘起小嘴。

「我是因為加班,再加上升了組長,負責的事情更多了,偶爾還要替組員收拾爛攤子,逼不得已的。」他連忙解釋道。

「我明白。」

「我保證,以後一定加倍對妳好。」他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將她擁進懷裏。

她心頭暖暖的,鼻頭卻好酸,一股想哭的情緒攫住她。

他們之間還有「以後」嗎?

她連現在都把握不住了,還敢奢求未來的幸福嗎?

他俯下臉吻住的唇,貪婪地想用親吻來修補他們之間的縫隙和芥蒂。

她承接著他的熱情,感覺到他的吻熱呼呼地卷燒而過,屬於他的氣息撲麵而來,但觸到他的舌尖時,她忽地將他推開。

「不要……」她喘息抗議著,怕他嚐到她口腔裏苦澀的藥味。

「怎麼了?」他感覺到她的抗議。

「不要接吻,我、我的嘴巴有破洞……」她胡亂掰出個理由。

「好。」他答應她,將綿密的細吻落在她敏感的頸項上,輕柔地親吻著她的每一寸肌膚,渴望用最原始的欲望撩撥起她的熱情……驀地,一道聲音掠過她的腦海──

服用這款止痛藥可以舒緩妳頭痛的問題,但是相對的也會對身體產生一些副作用,包括:嘔吐、疲倦、暈眩、掉發、四肢無力、性欲降低……依照每個人狀況不同,反應也不同……

她悲哀地意識到,她連滿足他的欲望都不行了……

挫敗地將他推開,她冷冷地說:「我累了。」

他的熱情瞬間冷卻下來,深邃輕憤的眼,對上她疏離無光的眸,互相糾纏著彼此。

她靜靜地注視著他的臉,感覺到他積鬱在內心的憤怒與羞辱。被自己妻子拒絕的難堪,肯定讓他像挨了一記耳刮子,自尊受挫吧?她的眼眸蘊起薄薄的淚光,怕他瞧見,揪著敞開的衣襟,翻轉過身,背對著他。

「我想睡了,晚安。」

他沈著臉,翻身下床,從衣櫃裏拿出長褲和外衣套上,掩門而去。

她咬著唇不敢哼聲,即使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她也可以感覺到他憤怒的情緒。她的推拒徹底撕裂了他的心,連日來的冷漠,也磨去他的耐心。

那些暗湧的風暴、糾葛的情感、心酸的無奈,隨著他的掩門離去漸漸浮現。

暗夜裏,她清楚地聽見他帶著怒意的步伐快速地衝下樓,發動機車,馳騁在人車俱寂的街頭。

她蜷縮著身體,將臉埋入枕心裏,痛哭失聲,心痛如刀割。

他永遠不會知道她的無奈,她不隻無法照顧他,也無法盡一個身為妻子的義務,滿足他的渴望……

一直以來,她都是被他需要著,無止盡地付出她的愛,而現在,她一點一點地喪失愛他的權利了。

如果他們的愛情是場錯誤,為何還要讓他們相遇呢?為何要讓他們愛得那麼刻骨銘心、那麼決絕?

她的心徹底被悲哀的命運搗碎,泣不成聲。

她覺得愈來愈虛弱,彷佛被棄絕在寒冷的深穴裏,被恐懼包圍著。

突地,尖銳的電話鈴聲劃破這淒涼的黑夜,她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淚,接起放在床櫃旁的電話。

遙遠的另一端,傳來母親焦急的呼喚聲──

『靜晞在嗎?我找顏靜晞?』

乍聽到母親慈藹的呼喚聲,再度令她的眼淚潰決,她趕緊摀住話筒,不敢讓母親聽見自己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