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3)

醫院裏,顏靜晞在彌漫著淡淡消毒水味的病房中醒來。

她怔忡地從病床上坐起來,看見譚曜旭正和幾位醫護人員在談話。

過往在醫院裏接受治療的痛苦記憶在腦海中紛至遝來,令她驚懼地環住手臂,腳底竄起一股寒意,直達心窩。

她該不會又生病了吧?幾年前的那場病,讓她來來回回地進出醫院多次,從開顱手術到一次次的放射性治療,辛苦又漫長的過程,令她恐懼不已,每次躺在病床上,她都害怕自己再也醒不過來了。

「我怎麼了?」她顫聲問道。

譚曜旭邃亮的眼眸定定地落在她蒼白似雪的容顏上,端視著她的反應。

「顏小姐,妳可能最近太疲累、虛弱,所以體力不支昏了過去。聽說妳從梯子上摔下來,妳的頭部有輕微的腦震蕩現象,腳部有些擦傷,其餘沒有什麼大礙。在醫院裏觀察一天看看,如果沒問題的話,明天就可以辦理出院了。」醫生講述她的狀況。

「那我的頭部……」她一顆心懸得高高的。

「我們剛才做過了頭部X光的檢查、CT掃描,沒有什麼大礙,妳可以放心。」醫生笑笑地說。

她默然地垂下眼,心裏的大石終於落了地。

「顏小姐還記得我嗎?」主治醫生推推鼻梁上的眼鏡,露出一抹溫煦的笑容。剛才她被送進急診室,護士登記資料時,查到了她以前的病曆,讓他意外發現她是他過去的病人。

她仔細地看著他,終於認出他來。沒想到這次的意外暈倒,她竟又被送到和當年同樣的醫院、遇到同一位醫生。

深深的恐懼襲來,她懸著一顆心,害怕她極力隱瞞的過去被掀拔開來,卻又無力阻止。

「我是腦神經外科主任沈克爵,幾年前顏小姐在我們這兒被診斷出患了多形性神經膠母細胞瘤,一種俗稱為GBM的腦瘤。」沈克爵提醒道。

當沈克爵脫口說出她的秘密時,她慌亂得不知所措,怯怯地抬眸覷了譚曜旭一眼,隻見他沈默地抿緊唇,像是隱忍著極大的憤怒般。她沒有勇氣麵對他的質問,甚至有股想從他麵前逃開的衝動。

沈克爵繼續說:「當初顏小姐要返回新加坡動手術治療時,我一直以為我們大概不會再有機會見麵了,因為得到GBM的病患,痊愈機率微乎其微,除了利用手術摘除腫瘤之外,還要經過放射性治療,想必顏小姐一定經曆了一番辛苦的過程。」

「……是的。」她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來,硬著頭皮承認。

譚曜旭凜著臉,震驚地聽著兩人的對話。他萬萬沒想到,當初她離開他的原因竟是因為得了絕症!

發生這麼大的事,她居然選擇瞞著他,硬生生地將他排除在生命之外,一個人去麵對。

難怪她當初會把他手機裏的照片全都刪除,連回憶都不肯留給他,原來她早就下定了永遠離開他的決心。

她怎麼能夠對他那麼殘忍,完全沒有顧慮他的感受呢?

「通常生過這種病的人,即使手術後還是會留下後遺症。我調出顏小姐過去的病曆和報告,再和今天的檢查作了比對,發現妳的腦瘤手術非常成功。不曉得治療後,顏小姐有沒有留下後遺症?」沈克爵關心地問道。

一切都瞞不住了,譚曜旭已經知道了過去這五年來,她一直用謊言裹纏著他,她隻能選擇坦誠。

「手術後,我的記憶係統受到影響,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像以前一樣演奏大提琴了……」靜晞用眼睛的餘光,怯怯地看著譚曜旭。

從他沈默的表情,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對她憤懣的情緒,但是他卻不能明白她的苦楚與難處。

譚曜旭壓抑著內心澎湃的情緒,墨黑的眼睛裏閃爍著駭人的光芒,整個人彷佛浸淫在強大的惱恨當中。

她究竟是體諒他,還是懲罰他?竟將他割舍在她的生命之外,獨自承受這一切!

「關於這點,我很遺憾。」沈克爵安慰道:「但妳還是用妳的意誌力戰勝了病魔,成為醫學界的奇跡。對了,我在籌辦一個腦瘤病患與家屬的座談會,可以請妳來聊聊心路曆程嗎?順便為病患和家屬加油打氣,讓他們感受到生命的奇跡與信心。」

「嗯。」她馴順地點頭。

「妳真是一位很勇敢的女生,很高興再見到妳,等會兒我會請我的助理留下妳的通訊方式,再跟妳聯絡座談會的時間。」沈克爵說。

「好。」

沈克爵離開後,單人病房裏隻剩下她和譚曜旭。她心情緊繃,慌亂得找不到開場白,倒是淚水先漫上了眼眶。

兩人的視線無言地交纏著,裹纏五年的爭執、憤怒、委屈、謊言,全都一齊崩散,這時她才明白,即使走過了千山萬水,他們還是忍不住在心裏等待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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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都市,燈光蔓延成一片火海,譚曜旭遠眺著窗外的景致。漆黑的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雨,一抹水痕滑過玻璃窗,彷佛是在替他流著積鬱在眼眶中的淚水。

方才她與沈克爵醫生的對話之中,他把事情的真相一點一滴地拚湊完整,終於解開了纏繞在心裏多年的謎團。

「這就是妳當初必須要離開我的原因?」他覷著她無聲垂淚的側臉。

「……對不起。」她哽咽道。

「如果今天我沒有從沈醫生的口中知道這件事,妳準備瞞我多久?」

「……一輩子。」她酸澀地坦誠。

「是不是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包括殷仲凱、貝絮菲、歐予潔……所有的人全都知道了,隻有我這個做丈夫的被蒙在鼓裏?!」他低吼著。

「我沒有選擇……」她難受地拭著眼角的淚水。

「什麼叫沒有選擇?」他悲痛地質問:「我們曾經在聖壇前宣讀過結婚誓言,不管是好、是壞、是貧窮還是疾病,都不能將我們分開,而妳卻將我排除在妳的生命之外!」

「當初我病得那麼重,醫藥費那麼龐大,你的事業才剛起步,我怎麼能夠拖累你?」

「我是妳的丈夫!照顧妳是我的義務,生命的苦痛應該是要一起度過的,妳怎麼可以用拖累這兩個字呢?」他箍住她纖細的肩膀,繼續說:「妳知道我在氣什麼嗎?我氣妳的選擇,妳讓我覺得自己根本不值得妳托付終身似的!」

「對不起……」她將臉埋入手心裏啜泣。

「以前,妳的家人不認同我、一直把我排除在外,而妳根本就是徹底把我舍棄在妳的生命之外!在妳最無助、最痛苦的時候,妳居然情願找一個完全不相幹的殷仲凱傾訴,也不願意告訴我,妳讓我成為全世界最無能的丈夫!」

他激動地嘶吼著,氣得胸膛急遽起伏。

「我會瞞著你全都是逼不得已的,我也不是故意要把你割舍在生命之外,尋求仲凱的安慰。他是無意間發現這一切的,發病那一天,他剛好在飯店遇到我,是他送我就醫,才會得知這一切……」她傷心地澄清著。

她是因為太愛他、太重視他了,所以才不敢告訴他,並不是故意把他排拒在生命之外,為什麼要扭曲她的用心良苦呢?

「妳不是說過要當我的妻子、當我的家人,和我共組一個家嗎?難道妳對『家人』的定義,就隻是和妳有血緣關係的人才算嗎?我始終是個外人嗎?」

「你有沒有想過我的立場,我不隻是你的妻子,我還是人家的女兒……當初仲凱把我的病情告訴了爸媽,他們急著要我回去新加坡接受治療,甚至替我找好了醫生、把機票和所有的東西全都準備好了。我不想你傷心,除了回去新加坡之外,我沒有其他的選擇……」她低柔的嗓音透出無限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