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書院裏的老學生。嶽然書院裏,有不少女學生,但都是附近大戶人家送來學幾年琴棋書畫禮儀的。唯獨她,從五歲進去的時候,到八歲,其他女學生該學的課程,她規規矩矩的學了三年。後來同屆的姑娘家都下山畢業了,下一批的姑娘陸續來了,她還是年年來照常交學費夥食費。
家裏也不拘她學什麼,阮姨娘送的銀子夠上學的,二舅就讓她一直去書院。不然這麼大的女孩在家幹什麼?二舅母隻會伺候田地花都不會繡一朵,不能教她什麼不說,還怕在家照顧不好她。所以女先生也不大管她,愛聽什麼課愛翻什麼書都隨了她。那麼閑散無憂的日子,就遇見了帶著重樓來書院的戚廷嶽。
那時候重樓還不叫重樓,蓮房也不叫蓮房。戚廷嶽見她給蓮房改了個好聽的藥名兒,就讓她也給他的小廝改一個,她就笑嘻嘻的抽開一個藥匣子,“那就叫重樓好了。我有房子你有樓,多有趣啊。”
她隻顧著去翻藥匣子,看重樓是長什麼樣兒的,沒注意到一邊的戚廷嶽臉上得意的笑,重樓,蓮房,多好的名字。而角落裏的重樓卻在暗自皺眉頭,什麼房子啊樓啊,我們家少爺要什麼沒有?
“重樓……”周朦朧心裏夢囈,“蓮房還在的,重樓不知道還在不在……”
各色菜品陸續上桌,等撇清了人,周朦朧從窗戶外收回目光,舉起筷子,一一品嚐起麵前的美食來。無論怎樣,她都該對自己好一些的。哪怕隻吃得上一口,隻品一下,也該把好的東西拿來對待自己。
看那周家巷裏,瀝州城說起來多麼諱莫如深的地方,數起來能有幾個為她好的人呢?看這瀝州城,滿目皆是浮華,又有幾處能讓自己開心展顏的呢?
平日裏她都不知道心裏會這麼難過。可越是難過,越是要對自己好。周朦朧細細咀嚼著,並不多餓,卻使勁兒的去品嚐味蕾裏傳達來的每一絲美好感覺。
不遠處的三層酒樓裏。一樣一個人吃飯的包間裏,戚廷嶽定定掃過瀝州城唯一的那個四層酒樓,那扇大開的窗戶。他的目力是極好的,單單是個側影,他就能確定那是周朦朧,上午還惹自己莫名生氣的周朦朧。
十幾歲出頭的時候,他從沒有覺得朦朧有多美,那時候書院裏的女學生,比朦朧打扮的嬌俏美麗的多的是。他不過覺得朦朧看起來也蠻好看罷了。闊別五年,即便回回見她都是男裝,那張白皙不施脂粉的臉龐,他每每偷偷用目光刻畫時,都覺得是驚心的美。可惜,他沒有看見這些年,這張美麗的臉,是怎麼一點點綻放的。
戚廷嶽對著窗外輕輕啜了口杯中的酒,對身後說道,“重樓,你看,那個窗戶邊喝酒的,是周朦朧。她現在身邊使喚的,卻不再是蓮房了,而是叫前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