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宮處,那人烏發皆散,一身月白色的長衫,眉目俊逸不凡,勁如翠鬆,虛如斷竹,墨色的眸子隻是淡淡地望著窗外微微泛白的天際。
涼風一一拂過他飄飛的長發,濕漉漉的空氣打在他的麵頰上。肺腑中一動,整個人便微微顫抖起來,“咳咳咳··”劇烈的咳嗽使得胸前的傷口也帶著裂開,月白色的寢衣上浸出點點血漬。
“天上白玉京,五樓十二城。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誤逐世間樂,頗窮理亂情。
九十六聖君,浮雲掛空名。
天地賭一擲,未能忘戰爭。
試涉霸王略,將期軒冕榮。
時命乃大謬,棄之海上行。”
多好的詩,多飄逸的人。“棄之海上行”,可他卻不能。他淡淡的苦澀一笑,世間之事難成完美。既然這具身體已然不行,那便把所有功績折成空名,換浮世長安。江山不能無主,若有一人趁此時興起,他也抵命相授,這是他最後的期望和安排。
可那個孩子最後卻··真是他愚蠢呢,還是他自己估錯了人心?仇恨還是很難戰勝情誼的麼?他瞬間笑了笑,是啊,他又何嚐不是呢?
遠處蒼鷹盤旋,忽的落入中庭,跳上了月台。
眉宇間本來淡然的人卻忽然怔了怔,他取下那鷹上的紙條,纖瘦的手指地將紙展開緩緩看了起來。
那人的手指霎時便顫抖起來,紙條隨風無聲而落,一向鎮靜的人眼角忽然懸下了兩行清淚,唇角卻揚起一聲長長的笑,是歡喜,也是悲鳴。
“鬥得過一切,也鬥不過蒼天。哈哈哈··”
明明一切都快要塵埃落定,為何偏偏到了這個時候,又讓他突生牽掛,不能放開生死。那人一時心潮湧動,一股熱血便自喉中騰起,沾滿了身前白色的衣襟和幹淨的地麵。
忘憂峰,忘憂峰,采溈,那人撫著胸,麵容上顏色盡失,眼神忽然渙散無光,緩緩地倒了下去···
“陛下,陛下,您終於醒了,嚇了語戍一跳。”
雍南睜了睜眸,望著窗外的夜色,立即掀開被子,便坐起身來,“朕昏迷了多久?”
“整整兩日,太醫們都輪流跑了個遍,陛下您身體弱得很,你先歇著吧。”
“兩日··”雍南的眸子一沉,“朕要連夜出宮一趟,若朕不能活著回來,你便攜幾位將軍另立新主吧,對了,東野容可回來了?”
秦語戍有些震驚,隻是點點頭,“陛下這是?”
“不必多問。對外隻稱,朕舊病未愈,由新相向齊大人代理政事。東野容··你也不要動他,這些日子要多多留意郢都的人。”雍南說罷,便已起身披了簡便的衣衫和著上了錦靴。
“陛下,讓覃將軍跟著去吧!”
“不用,那樣太招搖,我一人就行。”那人說罷,便已出了宮門,月白身影消失在紅牆之外。
秦語戍看著那飛速消失的人影,悲從中來,他拿出手中濺血的紙條,他還猶記著太醫的話,若此去,公子能夠了卻心中事,他也高興,公子··心底裏他不由得最後慨歎一聲。
跟隨了好多年,他還是習慣喚他公子,皇上、陛下其實於公子也不是那般的合適,他會記得他的話守好這一片河山和朝野。
萬千心頭事,皆如潮水。拚將一切,到頭來,卻最思紅顏。古今帝王,行高處遠,多少人又能夠事事俱善。運籌帷幄如公子,也不能左右命運啊。
無邊的夜色,萬物俱寂。唯有一匹孤單、迅疾的快馬在夜間馳騁而過,揚□□點沙塵。然而城樓邊上,一雙眸子晶亮,無聲無息地看著這一切。
忘憂峰上的絕生花大片大片地盛開,五月到九月的花期,真的很長,遠遠望去一片雪白,仿佛是一層落雪。以前的石洞和屋子都還在,隻有一部分的狼還殘留著,看著她遠遠地回來,也圍繞著她轉。陌擬已經在這邊等了三四日。
若他不來,她又該怎樣?她是去宮中尋他,還是決然離去?那一刻,她盯著花海的盡頭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