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去年二月底的一天下午,也就是我接到魯院錄取通知書的第四天,一個名叫唐冰冰的女網友給我打來電話,她的聲音清脆響亮,聽上去不難聽。她笑聲朗朗地問我:穀子,晚上有沒有時間?穀子是我的網名,許多熟悉我的網友,都這麼叫,反而把真名忽略了,奇怪的是,我也願意網友這麼“穀子穀子”的叫,感覺上好像叫的不是我,當然,也不會是別人,而是另一個戴了麵具的我。我問唐冰冰有什麼事,原來是她要請客,我說讓美女請客,那多不好意思,還是我來請吧。她說:不不不,我請,必須的。認識這麼久了,我們也該見見麵了,是吧?接著是一串笑聲,感覺依然是清脆,不難聽。我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當時,我正在銀行營業廳排隊,打算往一張銀聯卡裏打錢,眼瞅著就排到我了,銀行的小喇叭裏開始廣播,準確地叫出了我手裏拿著的號碼,一張二指寬的小紙條。我就湊近了窗口辦理業務,把一個裝有人民幣的舊信封遞上去,唐冰冰的電話,就在這一刻,在我左側的褲兜裏很美麗地響了。但答應赴約之後,我才想起晚上還有個鳥瑣事要辦:我的電腦中毒了,已經陷入癱瘓,我約了電腦店的小石來給電腦做殺毒處理。這幾年,我的電腦一出毛病,就會給小石打電話來處理一下,不為別的,是因為我幾次更換的電腦,都是從他的店裏進的貨——就連我眼下正在打字的這台台式戴爾,也是不久前從他的店裏買的,我找他來修複電腦,便顯得順理成章。當然,我與小石已經很熟悉,幾乎成了朋友。另外,還有一層關係,是他與我住在同一個小區,雖然不在同一個單元,但在同一幢樓,都是68號樓,我是東單元402,他在西單元501。準確點說,他在我這個單元的西邊住兩居室。自然,我算是他的東鄰。這樣一來,我們雙方都感覺方便。
我往銀聯卡裏打了兩萬塊錢,準備到魯院去瀟灑一下。當然,無非是請同學朋友吃吃飯,喝點紅星二鍋頭什麼的,其它的瀟灑項目,卻難以支付得起,也不好做出宏大的規劃。
從銀行出來,我在車裏給唐冰冰打手機,說冰冰啊,真不好意思,我忘記了一件事兒,你看……我說出了晚上小石要來修電腦的事情,我的意思是讓她換個時間,我開導唐冰冰說時間有的是,反正離得近,實在不行,就等我從魯院結業後再聚不遲。她可能當時也在忙碌,要麼是在超市裏購物,因為電話裏噪音較大,像一頭紮進了亂嗡嗡的蒼蠅堆裏。我聽到她聲音幹脆地說了句:好吧!就把手機掛了。
但當我把車開到樓下時,卻接到她的短信:穀子,我今晚正好有空,要不你修完電腦,我們晚上見,好嗎?我就回複了一個字:好。然後,我上了樓,進了書房,在黑了屏的電腦前坐下,感受著電腦中毒後的沮喪與不便,過了一會兒,小石就按響了門鈴。
小石上樓的速度飛快,有一次我計算了一下,他從一樓爬到四樓,僅用了10秒鍾。這讓我感到小石畢竟年輕,身上還殘留著青春的威力。我開門,他削瘦的身影哧溜一下就進來了,同樣動作飛快地打開腋下的小皮夾子,取出幾張光盤,我知道那是修複電腦用的一些軟件。往常,我都是讓小石坐下,先喝杯茶,點上支煙,一邊閑扯淡,然後再慢慢地打開電腦。可今天我想起與唐冰冰有約,就對小石說:小石,不用檢查了,重裝一遍係統吧,節省點時間。在我看來,重新安裝係統比較簡便,因為電腦裏有備份,操作幾個命令就OK了。小石見我急火火的樣子,就問:晚上有事要出去?我說嗯。小石不再多問,埋頭搗鼓電腦,三捅兩戳,就把電腦弄好了。望著黑屏一天的電腦又恢複了它的嫵媚,我的心裏敞亮了許多。
二
今天,我之所以要敘述這些,自然與唐冰冰有關。這個唐冰冰,最早出現在我的博客裏,隻是從名字上判斷,大概是個女性。起初,對這個網友的出現,我並沒有格外留意,鐵打的軍營,流水的網友,這句話是恰當的。也就是說,我把唐冰冰,混同於一般網友平等對待,不覺得她有什麼特別之處。但時間一久,我發現有點問題了,主要是從留言和跟帖上判斷,她對我是熟悉的,熟悉到掌握了我的一些行蹤,比如有一次跟帖,有這樣一句:“穀子,昨晚又出去喝酒了吧?哈。”是的,她說的沒錯,那天晚上,我果真是去一個叫“馬蓮台”的地方喝酒去了,回來得很晚,上樓後倒頭就睡了。我滿心疑惑,此事除了我老婆和幾個那天一起喝酒的朋友知道外,唐冰冰是怎麼掌握的呢?要知道,也許是出於寫作的職業習慣,我是個刨根問底的人,在當天就打電話給昨晚喝酒的朋友,他們統統否認自己是唐冰冰,有個女人甚至還發了誓言,說如果她是唐冰冰,就讓老天爺把她的頭發揪光,成個禿頭歌女,我聽了哈哈大笑,說現在正流行禿頭歌女,你這麼說是在聲明自己即將跨入新新人類的行列。接著我說,好啦,你肯定是唐冰冰無疑了。經我這麼一說,她很生氣,氣得叭地一聲掛了電話,可馬上又打了過來,說穀子,如果我是它媽的唐冰冰,就讓老天爺摳去我的雙眼,剜了我的兩個乳房!這、這下你該相信了吧?!我一聽當即就被雷倒了,忙說相信了,我相信了,你不是唐冰冰。
就這樣,唐冰冰成了一個懸念,無論走到哪裏,我開始感覺不好:我在明處,她在暗處,這很不公平。從此,每天黃昏的例行散步,哪怕無意中撞來一個陌生的眼神,我都忍不住發出疑問,猜想這個人是不是唐冰冰。有一次,我從利群超市購買洗發液出來,感覺身後有個人尾隨而至,我本能地回頭,看到一個表情曖昧的女人朝我微笑,在這種情況下,不知怎的,我聯想到了唐冰冰,就朝她茫然地點了點頭,然後鑽進了停在路邊的車裏。女人快步跑過馬路,拍打著車窗,在與之對視的片刻我否認了她是唐冰冰的可能,隻見她動作飛快地塞給我一樣東西,我展開一看,是一則售樓廣告。望著那個駝著背,哈著腰,腿羅圈得很厲害的女人離去的背影,我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該把她與唐冰冰聯係起來。在我的心目中,即便唐冰冰不是美女,但也不至於差到哪裏去。不為別的,就憑那些留言和跟帖,看得出她讀過許多書,還自稱寫過散文,她是個文學愛好者。
解鈴還需係鈴人,這話說得真好。這天,我的QQ提示有人加入,咚咚地敲門,顯得很急迫。我一看對方的資料,正是唐冰冰。哈!她終於撐不住了。我加上了她,馬上就接收到了她的問候:您好。我回複她:您好。她說:穀子,我是唐冰冰。我說:知道了。三言兩語,我覺得唐冰冰很直率,居然在幾分鍾後就亮出了底牌:原來,她就住在我生活的小區,尤其巧合的是,她是小石的鄰居,502,住小石對門兒。自然,小石肯定是熟悉她的,隻是從來沒有向我說起過,這很正常,誰會閑著沒事朝人說起自己的鄰居呢,除非是他的鄰居有什麼特別的舉動,或者兩家人鬧起了糾紛。接下來,經過唐冰冰的一番提示,我對唐冰冰其人對上了號,她的形象在腦海裏漸漸浮出水麵:一個經常領著個小女孩在小區裏走動的女子。年齡約三十左右歲,皮膚很白,又透著紅潤;眼睛較大,看人的眼神比較“火辣”,是直視型的,目光像手電筒一樣照過來,逼得你隻好先把視線移開。唐冰冰愛在夏天穿一件牛仔短褲,暴露出一雙豐滿結實的大腿和臀部,同樣白裏透紅。這就是她留給我的全部印象。
事情水落石出後,剩下的一切都解釋得通了。我又一次感歎世界真小,小得讓人沒了浪漫呼吸的空間。同時,我狠狠地責備自己,在這個時代,我也患有多種時髦的疾病,比如強迫症和多疑症,再往遠一點引伸,就成了迫害狂。總之,把一個原本很簡單的事情,我它媽的想複雜了。我錯了,我檢討。
三
小石走後,我立即登陸了QQ,果然看到唐冰冰在線,我告訴她,電腦修好了。她說,太好了。我問她吃飯了沒有?她說在等著和你一起吃呀,難道你吃過了?我說沒有沒有。其實,我是想吃過飯後再出門赴約,去喝茶,或者去酒吧喝杯咖啡。最好不吃飯,隻聊天。自從長了痛風後,我討厭在外麵吃飯。痛風就是吃出來的毛病,每一口湯裏都含有大量的嘌呤。但作為男人,有些應酬無法回避,有些酒不得不喝,喝高後隻有自己“倒醉”幾天,像一隻老母雞在雞籠裏悄悄咯氣。
好吧,我對唐冰冰說,我現在就走,你也下樓吧。
唐冰冰說,我上周搬出了小區,已經暫時不是你的鄰居了,不過房子還是我的,我還會搬回去住。我現在住桑坡路,是租的一間房子。
嗯?為什麼?我問,忽然想起,是有些日子沒在小區裏見到她了。
唉,一言難盡……見麵再說吧。
我說:好。
說完,我電腦也沒關,到衛生間簡單地洗了把臉,麻利地下樓。在樓下發動了車子,夜幕已經降臨,車輪在早春的氣氛裏嚓嚓地發出聲音,仿佛與路麵進行神秘地交談。桑坡路離我居住的小區不遠,中間相隔一條馬路,經過一個紅綠燈,我把車開到桑坡路,看到她早已在路邊等著了。她站在路邊,用一塊花絲巾包住了半個臉,鼻梁上還架著一副大大的墨鏡,這襯托著她的皮膚更加白嫩了些,樣子像個接頭的女特務。我停下車,說:上來吧。她就一貓腰,打開車門,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車裏頓時充溢著一縷淡淡的唇膏香氣。
去哪裏?我問。
去土大力吧,她說。
土大力在哪裏?
在行政中心大樓以東,重慶小天鵝火鍋城旁邊。知道了吧?
我說嗯。
到了土大力,上了二樓,要了一個雅間,室內有些冷,還有些冬天殘存的黴味兒。唐冰冰吩咐服務生打開空調,我聽到服務生叫她“張姐”,唐冰冰解釋說,她經常來土大力,和這裏的老板很也熟悉,而張姓,則是她的真實姓氏,本名叫什麼我就不透露了。到這時候,我這才意識到她並不姓唐,和“穀子”一樣,“唐冰冰”是個虛擬的網名,但人卻又是個真實的存在,這就夠了。她把點菜單推給我,讓我點菜,我要了一杯咖啡,一盤葵花籽,一碟開心果,一份爆米花。唐冰冰點了個豆腐幹,一個紅燒青魚,一個梅菜扣肉。然後,她就坐在我對麵,露出白牙,微笑,笑得很明亮。說:穀子,你和我想象中的,沒什麼兩樣。
我附和道:你也是。
借著一縷橘黃的光線,我仔細觀察了一下唐冰冰,發現她雖談不上驚豔,但也算漂亮了:蘋果似的圓臉上,布滿了光芒;精巧的鼻子,嘴唇很性感。大概是因為塗了淡淡的口紅吧,唇上還跳動著一層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