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酒館(1 / 3)

小酒館的意象讓我回到風雨飄搖的1989年,那一年我正經曆著生命中一段灰暗而苦悶的日子。

春天的時候我與一位滿族姑娘奇跡般地戀愛。我們是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邂逅的。通過交談,我知道她從南方一所大學到山東實習,相識的第二天我們就改到床上聊天了。說來難以令人置信,在此後的許多個春天的夜晚,我們倆除了彼此相擁著聊天外基本沒有其它內容,盡管男女之事當時我們都已懂得,但莫名的恐懼和對於生理常識的嚴重貧乏還是占了上風,它最終阻止了我們躍躍欲試的越軌行動。

聊到天快亮的時候她睡著了,那是第一個晚上。院子裏到處彌漫著花香和樹木散發的清新,風把世界吹得幽深而安靜;透過窗外投射而來的月光,我看到她的嘴角流著一彎涎水,我低下頭嗅著她的有點枯澀的頭發,心裏有一種甜蜜的憂傷。如今回憶起來,無論從哪個角度審視,她都是個美人。但她的皮膚比較黝黑,盡管乳房不大但絕對結實飽滿,腰肢光潔而柔軟就像一根繩子,裏麵沒有一點骨頭的內容。她潔淨的口腔始終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野薄荷的氣味,每當我與她接吻時這氣味頓時變成了一劑毒藥,令我全身陷入半麻醉狀態。這個巫氣纏身的女孩有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奇怪的是她的眼皮是多層次的,雙了一層又一層。她特意給我表演過一次:她閉上眼睛,眼皮落下一層;眼珠在裏麵一轉動,又落下一層。逗得我哈哈大笑。

多年過去,此後我再也沒有遇到過有誰長著她那樣的眼皮。總之,她是個多麼奇特的女孩。尤其令我感動的是,她身上沒有一絲虛榮心,我當時掙的錢很少,她從不介意我的貧窮,甚至從不關心我的收入。隻要一下班,我們立即進入世俗之外的顛狂,到麥田裏或者到野外的荒草叢中幽會,弄得全身都是塵土和草籽。當我們在每一次長吻過後,她的眼睛都湧滿了淚水。我至今也沒弄明白那淚水意味著什麼,是痛苦還是甜蜜。有一次我們相擁著倒在野外的一個玉米垛上睡著了,結果被一陣狗腥味給弄醒了,那狗的主人正在日光下鋤地,他呆呆地朝我們凝望,全然丟失了工作效率。我們隻好笑一笑,不好意思地離開,站起來互相拍拍身上的風塵。她的頭發上全是碎草屑,但她是多麼美麗嗬,那脫俗的一瞬已在我記憶中永存!還有一次,我獨自倚著一棵樹翻看一本書,她到灌木深處采擷喇叭花,無意中發現了一處野貓的住所。她驚喜地跳過來,什麼也不說,拉起我的手朝深草裏走,我看到三隻可愛的小動物,皮毛全是黑顏色。一隻肥大的野貓緊緊守護著兩隻幼仔,母貓的眼睛裏充滿了警惕的光芒。

我們已經談到婚嫁問題,按理說剩下的一切應該順理成章。但上帝偏偏另有一番安排,———僅僅因為發生了一件不愉快的小事,讓我目睹到一個女孩如此可怕的乖張與不通,那是人性的另一個側麵。它如果爆發的時間再晚一些,會怎麼樣呢?哦,我真不敢預測沉重的命運,因為命運的變數無法捕捉。這件事讓我們對雙方的感覺都產生了難以粘合的裂紋,分手已經不可避免。

後來,她嫁給了一位律師,那個小夥子我曾見過一麵,是她特意領來讓我“看看”的:戴著一副金邊眼鏡,頭發蓬亂,麵部白皙而精瘦,給人一種大男孩的感覺。我記得自己當時很虛偽的朝她笑笑,說挺好,結婚時通知我一聲。她答應著,但事實是並沒有兌現,此後她便從我的視野中消失,她與丈夫一道,到了另一個海濱城市。

幾年後的一天,我接到一個電話。她說:“喂,是我啊!我在你的辦公樓下,有時間嗎?”聲音溫婉中透著平靜,即便她不報上姓名,我也仍能辨認出來,那一口南方味道的普通話,那灑在野地裏的咯咯笑聲。急忙下樓,見她身著長裙,卓爾不群地立在風中,周圍散發著一種冷美。中午,我請她吃飯,在一家店麵不大的海鮮館。其間,她向我打聽我妻子,我從錢包裏拿出一張很小的照片,是在一次辦理什麼證件時順手夾在錢包裏的。她仔細地看了又看,笑了起來,說:“嗬嗬不錯,我喜歡她這樣子的。你真有福氣。”我的臉有點發燒,急於避開這個話題:“說說你吧,日子過得還順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