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鄴京的大家族,幾乎全在這個節骨眼上晃。就讓大家行走得更是小心翼翼,並束縛家中小輩不能放肆。

沈昱哈哈笑,“小錦,平州很好的。到了平州,我就是最大的官了,州府大人見我,也得小心奉承。平州是我的故鄉,想不到我還有重回平州的機會。小錦,你就當陪我衣錦還鄉吧。”

“還鄉是真的,衣錦,還是算了吧。”徐時錦笑。

如此,因為沈昱的官職,常先生和喬先生也去了平州。喬大夫好說,常大夫卻有些抱怨,時而喊自己年紀大啊,居然要跟小輩折騰啊之類的話。

一路北上,常大夫就沒給過沈昱好臉色,隻是在麵對徐姑娘的輕言細語時,他不好意思跟這個笑盈盈的姑娘發火。徐時錦一開始不管,但沈昱得了風寒,常大夫連藥都不想開,還是喬大夫開的藥,徐時錦皺了皺眉。

她怎麼可能讓人欺負沈小昱?

中途歇息時,沈昱作為唯一的壯丁,去找些柴火吃食,徐時錦到常大夫跟前坐下,遞給他一壺水。

在老大夫歇息中,她笑道,“常先生覺得,沈昱是個什麼樣的人?”她的眼睛,盯著常大夫手中灌滿水的牛皮壺。

老先生的目光,受她的影響,不覺往自己手上看去。他一下子想到,這水是沈昱打的,老臉瞬間辣紅。

但常大夫就是常大夫,他嗤一聲,理所應當又略微不耐煩,“老夫知道!一路的吃食、住宿,皆是你的新婚夫君打點的。你是想提醒老夫吃人手短是不是?但是你別忘了,你的毒,還是老夫幫你解呢!你少拿這些威脅我!”

徐時錦慢條斯理笑,“先生誤會我了,先生幫我這麼大的忙,沈小昱一路幫前幫後,乃是他應該做的。我再不懂事,也不會拿這種事來威脅先生。我隻是想跟先生,說一說沈小昱而已了。”

“哼……那你說吧。”常大夫知道,徐時錦口舌極為伶俐,但那又怎樣?她隨便說,他聽不聽,可是自己的事。

徐時錦笑,她能應付朝中那些老狐狸,常大夫這種,在她眼中,實在是淳樸得不能太淳樸了。她隻一句話,就能切中他命脈,“常先生你知道沈小昱去平州任職,是什麼官職嗎?是錦衣衛十四千戶之一。你也許不知道,在他頭上,除了指揮使和僉事,還有南北兩個鎮府司的鎮撫使,就是他的職務最大了。那是在鄴京的情況。但去了平州,他不是官職最大的,卻一定是平州權力最大的。”

常先生梗著脖子沒說話,身為大魏子民,他當然聽說過錦衣衛的陰狠手段啊。但是沈昱跟他們朝夕相處,青年性格實在隨和懶散,他始終沒法把這種貴公子和那些殺伐果斷的劊子手聯係到一起。如今徐時錦給他科普,他心中不由有些不自在。

他隻在心中詫異,徐姑娘竟然這麼喜歡沈昱嗎?通常情況下,姑娘都對朝廷官職那一套,天生不太敏感。就算自己的丈夫是朝廷命官,要讓她把朝廷官職畫一張圖表出來,也有些困難。但徐時錦竟然如數家珍,隨口介紹。可見她心中極為了解。

但徐時錦怎麼會了解呢?

一定是因為沈昱做官,徐時錦擔心他,才去特意了解的。

不是愛,還能有別的解釋嗎?

誠然,常先生真的誤會徐時錦了。她和沈昱感情是好,但真沒有為他去了解朝廷的行為。

但看常先生的不滿消了些,徐時錦不知道他在感歎自己偉大的愛情,隻以為他害怕了,但徐姑娘的目的,不是讓常先生害怕啊。這位先生為她看病,她怎麼會讓老先生恐慌呢?徐時錦是讓他往另一個方向走,“常先生,你知道錦衣衛是做什麼的吧?他們手中,常有些犯人,會進詔獄,各種逼供,手段殘忍。這些手段中,包括但不限於,試毒。”

“……啊!”常先生如被靈感擊中,激動地站起來。

徐時錦是說,沈昱手中會有些犯人,讓他去試毒嗎?太好了!他平生最遺憾的,就是自己對毒術的研究,沒法在活體上做實驗。

徐時錦給他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

所以沈昱回來後,就發現常大夫待他極為和藹,噓寒問暖。他剛把一隻兔子扔到地上,平時常先生一定斥他不講究,這會兒去笑成了一朵花,身體變得極為敏捷,“沈公子,你忙了半天,累了吧?坐著歇歇吧。老夫我也是走南闖北過得,這個兔子,就交給我了!”

沈昱莫名其妙被老大夫按下坐,老大夫轉身走幾步,又回頭,掛著殷勤的笑問他,“沈公子,你在平州任職,是不是權力最大的那個啊?”

“啊,是。”

“你們錦衣衛中,是不是有詔獄啊?”

“……對。”

“詔獄中,是不是可以拿活人投毒逼供啊?”

“……先生連這個都知道啊。”沈昱詫異。

常先生滿意了,徐時錦那個姑娘心眼極多,他一開始被她哄住,但現在一問沈昱,發現徐時錦沒有騙自己,常先生實在太開心,待沈昱更是親切。他哼著小調,靈敏地提溜著兔子去烤,好像已經看到漫天遍地的藥人向他招手的美好日子。

“小錦!”沈昱回頭,看到徐姑娘捧著腮幫笑,他太了解她了,一看到她這個笑,就知道她肯定做壞事了,一把將人拽過去,凶她,“說,你是不是騙常先生什麼了?我還以為他愛上我了呢。”

徐時錦跟他咬耳朵,把之前的事情告知,咬著唇笑。

沈昱無語,“詔獄是北鎮撫司的手段,我見到就厭惡,根本不可能去。我任職的是南鎮撫司,根本沒有詔獄。你居然騙常先生!你不怕他知道真相後,打擊報複?”

“真是奇怪,我哪裏有說過你負責詔獄之事嗎?我有明確說,想要藥人,可以求助你嗎?我隻是跟常先生聊了聊你的官職,他對我的話腦補太多而已。”徐時錦說。又眨眼,“放心啦,他不會生氣的。我會有辦法的。”

沈昱摟著她肩,心中再次感歎,小錦這種人物,小手段逗常先生玩,實在是太大材小用了。

但徐時錦樂意如此,她很開心,他就無所謂了。

到達平州後,沈昱新上任,難免忙碌些。兩位先生熟悉了平州氣候後,開始繼續給徐時錦以毒攻毒。雖然沈昱沒法天天陪著徐時錦,但因為知道他在,心中有了寄托,不再像最開始那樣浮萍般沒有落腳點,徐時錦的治療過程,很是順利。

日子,便在這種尋常簡單中,一天天走了下去。

沈昱很是滿足這樣的生活,因幾個月下來,徐時錦的毒已經弱了很多。在各種藥補下,她身體也不再那麼虛弱,已經能做些簡單的事。讓徐時錦歡喜的是,有一天,她在屋中喝藥,聽到侍女跟她小聲說,“少夫人,少爺最近,早出晚歸,忙得有些不正常呢。婢子聽說,錦衣衛司所,最近很是清閑,沒那麼忙。”

雖然沒有得到沈家認同,徐時錦卻依然以沈家人自居,不讓人稱“夫人”,而是“少夫人”。在沈家,有夫人稱呼的,是沈昱娘那一輩人呢。她還夠不上。

徐時錦繼續喝藥,沒有理會。

侍女見她不在意,更是急了,“婢子聽跟著少爺的小廝說,他去了青樓!好幾天都去了!”

徐時錦將藥碗放下,稍微頓一下,手指在桌上輕叩兩下。她慢慢笑,“應該是公務原因吧。”

侍女快急哭了,沒見少夫人對自己夫君上青樓這種事,這樣淡定的。哪家夫人聽了,都得懷疑動怒吧?

她說,“不是公務!小廝說,隻有少爺一個人,沒見別的錦衣衛跟上。他去的時候,還換了常服,顯然不想讓人認出來。要不是婢子跟那個小廝交情好……”

“不是公務的話,也定有別的原因。好了,你不用為我打探這些事。沈小昱不會背叛我的。”徐時錦漫不經心,微微笑,“他若是有了別的女人,會跟我直說。我們的感情很好,你不清楚的。”

侍女很喜歡這位端莊又優雅的少夫人,聽說少爺是大家族出身,少夫人卻沒有背景。眾侍女跟著夫人,都有些不安。畢竟大家族中,貴公子的壞習慣多了。少夫人如果沒有背景的話,沒有身後家族支撐的話,在大家族中是很難立足的。

這些侍女侍從,都是沈家的家生子。因為沈昱錦衣衛職務的特殊性,就算家族生他的氣,但怕出什麼問題,平州這邊,仍直接從沈家調了下人,直接給沈昱夫妻用。侍女們從小在平州沈家長大,見到的也都是些名門貴族人士,未見麵前,聽說少夫人與少爺算是私定終身,心中都有些鄙夷。但一見少夫人,那通身氣度……小家子人,誰想得起啊?

但少夫人始終不承認她出身大家。

總是侍女們快要急死了,天天跟徐時錦耳邊念叨沈昱背著她如何上青樓,小廝親眼見到他點一個姑娘的牌,和一個姑娘說說笑笑,那姑娘見到他就流淚,還透著歡喜之意……這一看就不尋常啊。

徐時錦很想歎氣,數次想建議沈昱,管好你身邊的人。總不能因為和侍女有交情,就什麼都說吧?

不過呢,她也挺想等等看,沈小昱在做什麼。上青樓,玩女人……她實在太好奇了。

這一天,沈昱提前回府,直接來找她。在他進屋門前,徐時錦的侍女又驚慌失措地給她打小報告,“少夫人,大事不好啊!少爺不僅在青樓玩女人,還給那女人贖了身,領了回來!怕是他要納妾!少夫人,您、您千萬別生氣……”

徐時錦不生氣,她吃驚極了。

帶女人回來?

“小錦!”沈昱一回來,便笑著招呼她,看她喝完藥,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下,“小錦,我給你送個好禮物。你猜猜是什麼?”

“是女人。”徐時錦慢悠悠說。

“……”沈昱愣一下,然後了然,慢慢回頭,陰沉的目光,看向等在外麵的小廝。他並不傻,徐時錦一提醒,他就明白問題所在。歎口氣,他笑,“沒想到我居然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不過,他送給徐時錦的禮物,確實是女人。

拍拍手,門開後,一個娉娉嫋嫋的妙齡姑娘,從沈昱身後走出來。她目光殷殷切切地望著徐時錦,各種情緒在眼中流轉,然後怔怔然的,眼淚無聲地流下,歡喜地向徐時錦請安。

徐時錦臉色微變,目中也有濕意。

“姑娘,暖香好不容易,又見到您了!”那個姑娘,撲倒在徐時錦麵前。

徐時錦忙去扶她。

兩人手相握,暖香哭得更厲害了,“那年您入獄,後來又都說您死了。我就被送去服侍大姑娘……姑娘,我很想你!為什麼你不回徐家,不來找我呢?”

徐時錦抱住她,輕聲安慰,“好了,別哭。”

她那時自身難保,哪有能力管自己的侍女?且她後來流落民間,暖香在徐家,比跟著她風餐露宿要好。她作為一個死人,實在不該有妄想了。隻有現在的侍女服侍時,她會想到暖香,心中恍神。

沒想到,沈昱居然把暖香帶回到她身邊了。

等暖香被人帶下去洗臉,沈昱撇撇嘴,才告訴她,“你‘死’後,太子想把暖香帶走,被徐家拒絕。但暖香跟著你時間太久,太子不想留她,怕她將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說給徐家聽。徐家隻好將暖香送去你大姊跟前伺候,當然不完全為你,自然有徐家想重整旗鼓的因素考慮。隻是你大姊,被你大伯寵壞了。一想到暖香曾服侍你,她就對暖香很凶。後來還找機會,把暖香賣去了青樓……暖香也算可憐,輾轉許多人手,才到青樓。還算她有點小聰明,我談公事時,被她無意中瞥見,就想辦法與我聯係,想我救她一命。”

徐時錦垂目,歎道,“我害了她。”

她隻想到徐家會力保暖香,卻忘了她大姊是個豬隊友,大伯寵壞了女兒。竟將暖香害成這樣。

沈昱安慰她,“好在,暖香回來了,還是你的侍女。”

徐時錦默默一想,也慢慢釋然。算了,這些都是命,沒法更改。已經發生的事,隻能餘生補償了。

由此,徐時錦的人生願望,又圓滿了那麼一些。

她與沈昱在平州生活四年,沈昱偶爾往返鄴京與平州之間,徐時錦卻從沒回去過,也算個不大不小的遺憾。之間,徐家有遞過消息,問她願不願意以徐家別的姑娘身份存活。她必須得有個身份,沈家才會接受她。

徐時錦和沈昱討論,覺得她做小錦,已經做了這麼多年。他們兩人都很喜歡她是小錦,不想她換別的身份。

徐家說,那你就一直不能回鄴京了,就沒法上沈家族譜了。

徐時錦想,她和沈昱在平州住著,也挺好。遠離鄴京的紛爭,而她知道,終有一日,她有被沈家承認的那一天。

那一天,對徐時錦和沈昱來說,是個驚喜的日子。

常先生和喬先生宣布,徐時錦身上的毒,在長達五年的治療中,終於消失。她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不用再忍受各種苦藥、各種疼痛。

好消息接二連三。

常先生剛得意地宣布徐時錦身上的毒已經沒了,喬大夫摸著徐時錦的脈,摸了又摸,才確定地抬頭,“小錦,你懷孕了。”

何等驚喜!

當天,沈昱回府時,帶著一身冷氣,在後院小廚房中找到他的妻子。他倚著門,看她熟練地做飯菜。魚香味,從小房子裏傳出。他的妻子出身大家,為人洗手作羹湯的場麵,可不常見。

沈昱:“哇。”

徐時錦側頭,看到他,眼中帶了笑。

沈昱再次,“哇!”

他走過去,將徐時錦抱在懷裏,笑道,“鐵樹開花了?”

徐時錦打他不老實的手一下,點頭,“算是吧。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更好的消息告訴你,你想聽哪一個?”

“正好,我也有好消息告訴你。”沈昱說。

他迫不及待地宣布,“小錦,陛下退位,尊為太上皇,將皇位傳給了三皇子!明日下旨,天下大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