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他身邊跳來了個小丫頭,一個比他更不染世俗、不明世道險惡的小丫頭,而且還是個美麗不可方物的女子。在乍見時被她莫名其妙,而自己一時心軟的纏上,在初時趕了一兩次,卻趕不走她後,十天半個月下來,耳朵已經習慣了她的聒噪,也就不曾再趕她了。再趕也是枉然,已經不是她肯不肯走的問題了,而是他的心腸不夠硬,唉……那個小丫頭……
才想著她,她就“蹦”進了他的房間,帶著一身沐浴過後的馨香。
“管大哥,明天我們要與那兩個公子哥一同上山嗎?還是我們先偷偷地上去?”弄潮半濕的秀發亂七八糟地披散在身後,像個頑皮的娃兒似的,扯著他的衣袖就直問著,也不管自己衣衫不合宜,秀發貼在背後弄濕了背部的衣料。
管又寒可看不過去了!他是個樸素且一絲不掛的人,自然見不得一個丫頭如此不修邊幅,拉著她就替她擦乾秀發起來。一時之間倒也無法想到男女授受不親那回事;大多時候,要把她當“閨秀”看是很困難的!日子久了,與其說當她是妹妹,還不如說當她是兄弟來看:反正是甩不開她了。
弄潮可不覺得有何不妥,反正她每一晚睡不著就直接往他這邊跑,此時讓他擦發絲也覺得很自然,背對著他坐在椅子上,她又開口道:“我想,還是我們先上去好了,免得一路上又要聽他們說些無聊的事。那個慕容飛雲最討厭了,動不動就甩扇子,一副很風流名仕的樣子,一席話談下來,光看他甩扇子就夠我頭暈了;至於那個韓震須倒是還不錯,隻可惜他也是想要寶物的,那麼我就多一個對手了。”
管又寒這才問出一直擺在心中的話:“你要救誰?”
“我娘娘。”她聲音沉靜了下來:“你知道嗎?我娘娘是個好美好美,像仙子一般的大美人喔!隻可惜打一出生,就教我那太姥姥給弄瞎了眼,一輩子沒見過世間的一草一木,更別說見過我那爹爹了!我爹爹這二十年來訪遍名醫,就是想治好我娘的雙眼,卻隻得到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我一直知道的,我娘這般美好如天仙的人,唯一的渴望是有朝一日能看到我爹爹與子女的模樣,即使隻有短暫的一眼也好。所以,我一定要得到童笑生的遺物。”
“隻得到醫書與寶箱,沒有大夫也是徒然。”
“不然還能怎麼辦?去找童笑生的墳,挖出屍體來搖醒他嗎?至少那堆東西存著,就是希望。聽說那怪醫生生前醫治人有一個怪癖,就是當他想就某人時,某人就得付出一項巨大的代價,如果財富是那人最重要的,那他就會要那人所有財富;如果讀書是病人最視若性命的,他就會要求病人五年內不可碰書本、不許寫字做文章。聽說他還牽了幾對紅線,都是貧富差距甚大的婚配呢!如果童笑生還活著,就不知道他會要求我付出什麼了。”
“他已經死了。”但是老家夥的“精神”長存。管又寒心中歎了口氣,他並不讚同童笑生的做法。但早年學醫時,早已立了誓,除去貧苦平民分文不收外,凡江湖人或其他,若是向他要求醫助,他就得取走一樣他人心目中的珍寶。那是怪老頭畢生唯一的堅持;而他立了誓,斷然得遵守。
“又寒,你猜童笑生會向我要求什麼?”弄潮轉身問他。
管又寒警覺地審視她:“原本你準備付出什麼?”
“我的貞節。”好像沒聽說過童笑生有做過這種事,但貞節的身子是她僅有的“貴重物品”。
“該死的!你居然如此輕賤自己?”他低吼地叫了出口。不期然的怒氣炙燙了他的眼,也嚇著了弄潮。
“我……隻是想……想……”她結結巴巴地說著,卻發現一向伶俐的口舌煞時失去了功能,什麼話也擠不出來了,心下直後悔著有這種坦率——可是,他未免太生氣了?他應該麵無表情才對呀!反正那老家夥死了,還能要求她什麼呢?要是他沒死,卻不要臉地提那種要求,她也會將那老頭給亂棒打死。
“住口!”他放開她,起身麵對窗外平撫自己的怒氣。她怎麼可以這麼想?利用自己的身體來達到目的?一如那些在江湖上行走的女子與……妓女……她怎麼可以?
“我什麼也沒有,除了身體,我沒有更珍貴的東西可以給人了!”她無措地抓著自己的秀發:“何況他死了呀!”
“如果你當真需要那些珍寶,不是童笑生,也可能是任何一個人,那你也會獻身給得到寶物的人,不是嗎?”他的語氣陰寒。
“才不。我會第一個得到寶物的人!我的身體不會給任何臭男人的,我隻給我的心上人!”弄潮抓住他一隻手,看不到他隱約黑暗中的表情;而他,當然也看不到她眼中藏著的戀慕,她又道:“何時,我才能不再是你的累贅呢?”
到那時。他才會看見她的真情纏繞在他七情不動的身上吧!到那時,他會——有一點點愛上她吧?
到那時……會是何時?
黑暗中,隔開了彼此的視線,各自悠然長歎……
※※※
哇!今天氣溫真低!不是天氣的溫度,而是身邊滲出的寒氣逼人,顯然管哥哥仍在生氣!
弄潮不時地覷著管又寒,一邊努力想著“禦寒解凍”的方法。
一大清早,他們率先上路往米埕山的方向走,管又寒帶著藥箱,當真是要采藥的樣子。在早膳時逗不了他開口之後,弄潮隻好安份地靜靜跟著他,低頭玩弄自己的手指頭。他在氣什麼呢?雖然他平板的表情一如相處以來的每一日,但今天則是不同的,因為她可以從他往下垂幾分的唇角一窺端倪,他——生氣著。
但,氣什麼呢?昨天她早早就“收工”回房休息了,沒有做出會惹怒他的事呀!除了她曾說要奉身獻給童笑生做為交換醫術的條件。可是誰都知道那老頭子早不知死到地獄哪一層去了,哪有機會碰她?何況她也不過是說說而已,有什麼好氣的?可見,他對她的了解還有待加強!
哎呀!他會不會是吃醋了?弄潮異想天開地自問著,然後萎靡的表情霎時飛揚活現地亮了起來,非常詭異地笑著驅馬移近他,活像在說什麼天大秘密似地問他:“又寒兄,你在吃醋對不對?”
問得管又寒差點跌到馬下。當然,鎮靜如他隻能力持平穩身形,但那雙訝然且不可思議的眼可沒半絲遮掩,看怪物的表情讓弄潮大美女怪沒麵子的,所以她急忙解說她的論調推理來源:“喏,昨天我說的那番話,我仔細過濾過了,幾乎都是不痛不癢的閑話,理當不會引起你的任何情緒的,而唯一帶著重點的那句就是要許身給那老頭兒的話了,我想,必然是這一句惹你生氣了。你會生氣,就代表你很重視,不,是非常非常在乎我,對不對?我就說嘛,我這麼美麗,相處了這麼久,你豈有不動心的道理?”得意洋洋地發表完,還不忘拋給他一個最美的笑容。
一塊牛皮糖之所以能是牛皮糖,就必然有著絕對異常的韌性與粘人性。否則他堂堂一個以冰山自許的男子豈能如此容易被粘住?甩也甩不開!不過,管又寒可不知道,原來牛皮糖也是可以用來吹牛的,實在是自大得不像話,聽得他都呆住了,不知該如何反應才算正常。
久久,他才用怪怪的語調問著:“你也知道你平常的話有絕大部分是廢話?”
“是呀!還不是為了彌補你的不足,你比木頭人還沉默呢!”瞧她的表情,好像多麼充滿著偉大的犧牲奉獻情操似的。“事實上人人都知道我本性是溫柔爾雅的。”
遠處似乎傳來有人跌下馬的聲音,連樹上的鳥兒都不捧場地怪叫兩聲,然後飛走;由此可知道韓弄潮這句結論有多麼教人無法讚同!
“溫柔?爾雅?”管又寒慢吞吞且不可思議地吐出這幾個字,一時之間沉穩平板的性子被促狹給取代了,斜睨著她問:“何時介紹我認識這麼一位姑娘?我好奇得很。”
“你少怪腔怪調地損我,哪天若你見到我娘就知道了,他非常的溫柔、美麗、善良,而且雅致,既然我娘她有那種傾人國城的氣韻,我是她女兒,當然也會有,隻是時間的問題罷了。”弄潮不甚開心地宣告。真不給麵子,這麼地揶揄她,不過……嘻,總算逗得他開口了,代表他的“氣”已發揮得差不多了,警報解除,太好了。
管又寒對自己歎了口氣,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才好,隻好一如以往的沉默,反正那丫頭聒噪得很,不會介意他是否願意開口回應。
“咱們現在是去哪兒呢?不是要去看那塊石碑上的暗示?”因為馬兒的腳程轉往更偏僻的羊腸小徑而去,似乎不是要去山頂看石碑,弄潮有些不明白追問著。
“采藥草。”他隻肯告知這三個字。
弄潮對他的背影扮個鬼臉,心中疑惑他怎麼沒有好奇心呢?即使無心於寶物,至少也會想看看人家留下的隻是有什麼深奧的題意才是呀!他真是怪人,完全與常人的行事不同。如果他這麼熱中於醫事,怎麼看起來仍是不怎麼高明的樣子?也許是天資魯鈍無比吧!否則怎麼沒看過他去替人治病?唉,可憐的男人,以後當她的夫君,她得努力動腦筋賺錢才是;沒關係,憑她的聰明才智,不怕餓死的。
正在冥想得很得意時,全然不覺四周鳥兒鼓噪的振翅,不安的氣息在彌漫著。隻當白鳥正在拍手歡迎她,才正想開口吹出一串鳥哨,卻冷不防讓前方的管又寒以迅雷之姿撲身而至;才那麼一眨眼,她被他淩空抱到一棵樹上安置,而原本弄潮置身的地方,離馬被上方僅一寸,射來一枝弓箭,沒入了草叢中,依稀聽到草地中有一聲負傷的嘶吼。
弄潮終於看明白了,那些沒長眼的劍是追隨某隻已負傷的動物而來,因來自箭矢射來的方向,她看到零落的血跡,延伸到她樹林下方的草叢便隱沒了,可見那動物再也無力脫逃;而那獵人也料準了,拉了弓箭就拚命地射過來,除了剛才那隻差點使她香消玉殞的弓箭外,尚有數枝更是零星飛來。
管又寒在樹上安置好她之後,便去追那兩批受驚嚇的馬兒了,有他那匹已通靈性的大紅毛在,不會跑太遠的。即使他交代她不可下來,但是教她別下來,那可不行了;她沒理由吃這種虧的。
輕巧地滑下來,她不急著找發箭的人,想看看是什麼負傷的動物。
“哎呀!”
驀然左手被傳來一陣痛楚,弄潮白玉小手上出現了三道血痕,實在是她大意了,因為負傷的動物在絕望時攻擊性是最強的,她怎麼忘了呢?暫時不管手痛,她忙要看是什麼東西,這一看,可訝異了!
哇……是頭幼狼!她這輩子從沒看過金毛的幼狼。此時那隻金毛幼狼的額頭正中央延伸到雙眼之間有一道破碎的血痕,但最致命的,還是那隻由頸背貫穿到前胸的箭;失血過多,使得小狼體力不支地搖搖欲墜,但那一雙防備的灰黑眼眸,卻強悍得令人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