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了,既然哥哥們也知道內情,她正好可以問一些疑問。因為當事人說故事的角度往往因為自身的立場而有不同的看法,如此一來,朱大娘這個旁觀者會看得比較清楚。
“哥,你對爹娘的事有何看法?”
“他們相愛。”他聳肩。
“廢話。我隻是奇怪娘娘長得天仙絕色,為何叔父肯將她讓給爹爹。”
朱醒之道:“讓我來說吧!就像你與我,我們沒有血親關係,而你長得非常美麗,那麼我是不是理所當然要迷上你?但是我們之間除了兄妹之情再無其他了!同理,韓大叔麵對孤苦無依的表妹時,會有婚約,絕對是保護的念頭大於愛戀。而伯父出現時,他更能明白對表妹所存的情屬兄妹之情,而他相信兄長更能帶給她幸福,於是寧願接受世人側目和嘲弄也要成全他們。他的善良以及重義氣,讓他得到當時有女諸葛之稱的尚書千金青睞,也成就了他自己的良緣。到如今,除了江湖仍有一些不實的流言外,大家都過得很好。”
“是這樣嗎?”弄潮呆呆地問著。
“是的。”韓震須走了進來,手上端著參茶交給弄潮,那雙精銳的眼正含笑地看著他另外的親人。
不到一會,那三個臭男人熱絡移師到前院喝酒聊天了,留下弄潮這個病人。
“沒義氣的東西!”他們甚至沒想到要留一個人下來讓她解悶。不過,她想自己是如此明理之人,決定原諒他們,身為獨生男孩的韓震須,十九年來不曾享受過有兄弟的感覺,如今上一代二十年的分隔因下一代而重新聯絡上,的確是可喜可賀的,相信叔父看了會更高興;畢竟當年大哥出生時,他也在場。
“哼!你們全跑光了也沒關係,免得來煩我與我的又寒哥哥。”
她打了個哈欠,漸漸睡去——
※※※
弄潮的兩位哥哥並沒有留下來與管又寒認識,再黃昏時告別了所有人,便稱有事要去蘇州就消失了。她想,又寒的確是通過哥哥們的審核了,否則他們不會安心離去。
至於管又寒則是深夜才回來,弄潮一直強撐精神等他的,不過瞌睡蟲一直造訪,使得她半睡的小身子恍恍惚惚地拚命點頭,好像才抬頭要強振精神,下一刻卻又被睡蟲勾垂下了頭。這種掙紮苦了她美麗的頸子,睡不好又累個半死。連他回來了也不知道。
管又寒放下箱子,心疼地看她以不舒服的姿勢睡著,輕輕抱起她想要替她移個好姿勢。倒是使弄潮清醒過來,伸手便是勾緊他頸子,自動挑了舒服的地點安置她的頭。整個人粘在他懷中,微嗔地抱怨道:“你好晚哦。”
“你吃晚膳了吧?”
她點頭:“你呢?”一張柔嫩的俏臉貼著他臉頰磨蹭著,耳鬢廝磨,讓舒適的感覺泛入兩人心湖中。
他低笑:“我也吃了,今天更好些了吧?我來替你上藥。今日再山頂上找著了一種藥草可以使你的肌膚生得再快一些,並且不會長出不協調的顏色。”放她趴臥著,轉身去取出藥草搗著。
弄潮脫下睡衣,僅著兜衣等著,邊問:“近來山上那塊大石碑有什麼壞消息沒有?說真的,我不認為其中含有什麼不得了的指示。”
“仍是一堆人在那邊。”他不願多提那些事。
事實上近兩天來他已到過三道指示的地點,其他兩個地方反而沒有那麼多人聚集,因為那些淘金客相信隻有解開第一道指示才能進而推演出二、三道的含意。
今夜他會這麼挽回來,是因為他毀掉地三道指示的標的物——一座橋坊,的確是那老家夥的一場惡意玩笑;他果真認為給他二十道指令去團團轉還不夠,得再加幾場“意外”來惹他麻煩才過癮!
搗好藥,他拿出一隻精致的磁瓶,倒出兩滴芬芳撲鼻的水和在其中,就見藥泥全軟化成濃稠且帶點花香的藥汁,原本烏黑的顏色沉澱在碗底,上麵一層則是晶瑩美麗的水綠色。
抹上這種涼涼的藥,弄潮可以感覺到藥效正迅速地透入肌膚底下,再往全身伸展,讓她覺得好舒服,而且那種好聞的芳香味也附著在她肌膚上。
“你醫術一定很好,我怎麼會以為你是庸醫呢?”她歎息,一邊享受他的手掌在背上輕輕撫揉的感覺。
“你不會也要我來一段隔線把脈吧?”他逗她。
弄潮問:“真的有那種事嗎?”
“真的。一般用以治療大家閨秀、千金之軀,沒必要特意誇耀。”
“你將來想做什麼呢?”
“行醫。”
“那你現在在找尋什麼東西?”她並不相信他四處奔走就是為了采藥草,因為他的眼中含著某些意念,並且有一定的方向。
他住了手,沉吟了會,隻道:“我在找某些該是我的東西。”
弄潮並不急著去挖掘他不願說的,輕輕問:“我……阻礙了你,是不是?”
“沒差的。”他替她披上衣服,小心地扶她坐起來,目不斜視地幫助她穿好睡衣。
“真心的嗎?”她拉住他的衣袖。
管又寒點頭,以不容置疑的口氣道:“你讓我快樂。”那是二十六年來沒有人能做到的,連他恩同再造的不正經師父也不能。
“告訴我一些你的事好嗎?”她依入他懷中,小手在他的肩膀上劃圈圈。
他抱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沉默了良久,下巴擱在她頭頂,看向深黑的外頭;眼光深沉且苦澀,倒不知要如何說起了。
弄潮不安道:“不能告訴我嗎?”
“不是。”他揉著她發。
“我是你的妻,我希望除了你全心的嗬疼外,也能分擔你生命中的苦和分享你生命中的喜,又寒,我猜得出來你幼年過得並不好。”
“我出生於哈密的一個小鎮。鄰近著維吾爾、瓦刺、韃靼各國,有各色人種聚集交流,再不戰爭時,那是一大片黃沙中最大的市集點。而,黃沙地中,除了放牧,幾乎很難種植作物,人們也活得倍加艱辛,因為營生難,還得不時提防著大小戰事。那是個三不管地帶,卻也是商旅必經之路,在那種地方,沒有雙親庇護的女人,想要生存,就隻能當妓女了。”他的手驀然收緊,緊到弄疼了弄潮也不自知,他正陷入遙遠的回憶中;而弄潮也不喊疼,緊偎著他,摟住他頸項想要給他溫暖,也不想聽了。
“又寒,我明白了,我很抱歉,以後不會再問了……”
他搖頭,放鬆了力道,輕吻了她一下。珍惜地以下巴揉著她麵孔,又道:“我娘很幸運,在下海數月後,遇到了一位願意替她贖身、照顧她的男子,她以為她的苦難要結束了,不再無處乞食,也不必再出賣身體。他娶了她,靠著十來隻羊度日,她總是說她是不祥]的女人,因為在她生下我不久後,我爹在一次放牧中被盜匪殺死了。沒有丈夫,沒有羊,沒有任何財產,她又一無所有了;有的,隻是另一張嗷嗷待哺的嘴,然後,她決定要到大城市替人幫忙討生活,因為她已是一名母親,她不要她的孩子因她蒙羞。沿途乞討到太原城,卻因為她在奔波的三個月間,將乞討來的微少食物給了她的孩子,自己反而饑寒交迫地死在城門口,當時我才周歲。同行的老乞丐收留了我,我四歲時他告知了我的身世;在我懂事時,就是破破爛爛地在街頭巷尾求生存。我挨了不少口水與拳頭,因為乞丐是不該有骨氣的,乞丐應該是學狗那般搖尾乞憐求溫飽,但我不,在老乞丐也死了之後,我天天都有新傷口,並且從不知溫飽的滋味。同是乞丐的同伴排擠我,給飯的‘善人’們非得要我爬過他們胯下,舔他們鞋子才肯丟給我一口飯……那樣的日子,我幾乎認為是永無止境的了,直到我師父出現,他是個頑心很重的人,在觀察我一天後,拿了一個包子給我,我卻撲上去狠狠咬住他的手,因為我深信這又是一個企圖踐踏我的‘善人’,我是死也不會屈服的。那時候我有什麼理由相信世間有無條件對他好的人呢?後來,他收留了我、教我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