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岸英打開手電筒念出聲來:“當家做主人。”自己忍不住笑了。
曹桂蘭說:“你笑啥?是不是自己也覺得沒滋沒味的?”
毛岸英說:“都這麼題嘛!沒毛病。”
“毛病是沒有。”曹桂蘭說,“可也沒什麼真情實感,應付差事。”
毛岸英說:“你這嘴真厲害,算你說對了。”
曹桂蘭說:“那,你再給重新題一個吧?”
毛岸英想了想,說:“好。”他接過筆,讓她打著手電筒,在第2頁上寫了這樣一句:“當我們凱旋回國的時候,無論我們戰友當中的誰倒下了,我們都會把他的歡樂與悲傷帶回祖國。”
曹桂蘭的眼圈突然紅了。
毛岸英看著她的眼睛,說:“你怎麼了?”
“你這行字,叫我看了心酸得不行。”她抹了一下眼睛,悄聲地問,“你上戰場那天,想到過死嗎?”
毛岸英說:“死,對於戰場上的戰士來說,是每一分每一秒都伴隨在身邊的。”
曹桂蘭說:“我希望我能活著回去,我希望你也能活著回去。”
毛岸英笑了:“會的。”
曹桂蘭突然發現毛岸英的手背青紫,說:“唉呀,你的手都凍了。我給你做一副棉手套吧。”
毛岸英說:“不用。”
在曹桂蘭的後勤倉庫山洞前,他站住了。
月光如水,幾顆疏淡的星星點綴著黑黝黝的蒼穹。
毛岸英一直目送曹桂蘭消失在暗處。
五
沃克中將越來越心神不定。
9日,中國軍隊放棄了飛虎山陣地,10日,放棄了博川,東線7號撤出了黃草嶺。這難道不是有計劃的行動嗎?
彭德懷也生怕誘敵之計被沃克識破。
敵人總共進了10公裏。
彭德懷認為是我們打得太猛,撤得太幹淨了,他下令,輕點打,裝成敗下陣的樣子。
沃克的部下一再請戰,沃克都叫他們穩住。
11月16日,威洛比走進沃克的司令部,告訴沃克一個消息:“我們用無線電測向儀發現,敵人的首腦機關可能就在你北麵不遠的地方。”
沃克問:“那為什麼不去炸?”
威洛比說:“已經報告了麥克阿瑟將軍。”
威洛比抽著煙說:“據情報說,中國方麵過江來指揮的是林彪,這個人很能打仗。”
沃克有幾分嘲弄地說:“你的情報我不敢恭維,如果我全信你的,貿然向鴨綠江推進,我的第8集團軍可能都不存在了。”威洛比自覺無趣,走了出去。
這時,勤務兵進來報告:“將軍,您的兒子來了!”
沃克幾乎呆住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薩姆·沃克走了進來:“爸爸!”
“你活著!”沃克抱住了兒子,“我幾乎不敢相信這事實。你看,”他扔過一本花名冊,“你的名字已經上了第二步兵師的陣亡名單了。”
薩姆說:“是小範佛裏特救了我。”
“小範佛裏特?他父親就是中將範佛裏特嗎?”
薩姆說:“是呀。他到過咱們家,我在大海裏救過他的命。”
沃克說:“我送你的鯊魚牙的護身符保佑了你。你活著,比我打贏了朝鮮戰爭都重要。”
薩姆說:“這我可太高興了。爸爸,你知道我在餓了幾天以後,吃帶血的餅幹時想到什麼了嗎?”
沃克問:“詛咒戰爭?”
薩姆說:“連你都詛咒。有人說過,你們將軍肩章上的每一顆星,都是成千上萬士兵的血凝成的。我們當士兵的像螞蟻一樣死去,你們當將軍的當然會活得很好。戰爭打完了,你的肩上會又多了一顆星。”
“你太偏執了。”沃克說,“我也是從戰壕裏爬過來的。何況,將軍也同樣麵對死亡。我在空中視察時,有兩次險些被高射炮擊中,有一次飛機沒油了,迫降在大海上,差點淹死。”
薩姆問:“那你為什麼還這樣熱衷於戰爭?”
沃克說:“我也回答不出。如果連軍人都厭惡戰爭的話,那還有什麼人去打仗?”
薩姆說:“我從金浦空軍基地出來,找了你們十幾天,我真想悄悄地回國了。”
沃克說:“你那麼做,我大概必須馬上提請退役了。”他忽然發現兒子的領章多了一顆星,就問:“你升了上尉?”
薩姆說:“這是師長對我的獎賞吧。”
六
麥克阿瑟對沃克用兵的謹小慎微很不滿,就責令他的嫡係阿爾蒙德長驅直入。
阿爾蒙德組織了一個庫珀特遣隊,叫他們一直往前打。
也許是故意放他們的,庫珀特遣隊真的鑽過去了,這令阿爾蒙德大出風頭。
11月21日,阿爾蒙德也親自向北進發了。
幾輛有空中飛機掩護的吉普車掀起陣陣雪塵,向前疾馳。
從公路望下去,已經可以看到鴨綠江像條碧玉帶一樣蜿蜒在中朝國境線上。
阿爾蒙德坐在吉普車上,神采飛揚,他正手持報話機向東京報告:“麥克阿瑟將軍,我是阿爾蒙德,第7師先遺部隊庫珀特遣隊長驅直入,未遇任何抵抗,已經進入鴨綠江畔小鎮惠山津,我現在也趕到了這裏。”
麥克阿瑟的聲音:“幹得好,庫珀將得到勳章。你別忘了在鴨綠江邊拍一張照片,登在《紐約時報》上。這也許就是我們羞辱敵人和某些朋友的武器。”
阿爾蒙德回頭看了一眼金絲吉,說:“你的功勳記者金絲吉小姐在我車上,她會記錄下這一曆史鏡頭的。你不想同她對話嗎?”
麥克阿瑟說:“為什麼不呢?”
阿爾蒙德把話機給了金絲吉。
金絲吉大聲說:“我想問問將軍,到了鴨綠江邊,還想過對麵去看看風景嗎?”
麥克阿瑟的聲音:“我想,遲早是要看風景的吧!那裏一定很迷人!”話筒裏送出來一陣大笑聲。
惠山津是一個很小的鎮子,人都跑光了。
庫珀特遣隊的士兵們如過狂歡節一樣,拿著香檳酒盡情地互相噴灑。
庫珀摟著一個朝鮮女人在照相。
金絲吉在搶拍各種角度的照片。
阿爾蒙德站在吉普車旁,背景是封凍的玉帶般的鴨綠江,金絲吉給他連續拍照,阿爾蒙德手指頭擺出V字形。
突然,一群美國兵都跑到了江邊去,一字排開,一齊向鴨綠江裏澆尿。
哄鬧聲響成一片,阿爾蒙德拍手樂。
金絲吉跑過去拍了照,是背影,逆光鏡頭。她對阿爾蒙德說:“是不是巴頓將軍幹過這種事?”
阿爾蒙德喝著啤酒,說:“那是巴頓打到萊茵河,把整個科隆夷為平地時,丘吉爾去了,兩個人得意忘形,一齊往萊茵河裏澆尿。”
金絲吉說:“我這張澆尿的照片,能賣10萬美元。”
阿爾蒙德玩笑地說:“該分我一半,尿尿的人是我的兵,否則我聲明,控告你侵犯肖像權!”
金絲吉大樂:“肖像權?什麼肖像,生殖器嗎?”
連阿爾蒙德也大笑不止。
就在阿爾蒙德大出風頭的時候,宋時輪的第9兵團正越過鴨綠江急速南進。這是阿爾蒙德做夢也想不到的。
沃克仍舊保持著他的穩健。但是阿爾蒙德特遣隊的成功,不能不讓沃克心動,他在麥克阿瑟的督促下,答應他要的那批軍用物資一旦到達,就大規模北進。
這一天,一批物資運到了沃克前線指揮所。
副官泰納來向他報告:“又運來了1 000多噸物資。”
沃克說:“出去看看。”
他逐個汽車看看,叫人用刺刀捅開一個個箱子,裏麵全是火雞、南瓜餡餅、巧克力糖、酸果醬罐頭。
士兵歡騰起來:“後天就是感恩節了,我們可以吃上火雞了。”
沃克卻大皺眉頭:“我缺2 000噸,缺的是子彈、糧食,而不是南瓜餡餅、巧克力。”
他回到司令部,一參謀說:“麥克阿瑟將軍要你講話。”沃克接過無線電報話器,立刻傳來了麥克阿瑟的聲音:“加油啊,夥計!阿爾蒙德這小子已經從東線到了鴨綠江畔了,你必須盡快發起總攻!”
沃克什麼也沒說,扣上了耳機。
金絲吉又一次讓阿爾蒙德出了名。
報上登著阿爾蒙德在鴨綠江畔的留影,還有庫珀特遣隊在江邊尿尿的照片。
這幅照片讓新任國防部長喬治·馬歇爾上將開懷大笑。他拍著報紙說:“這小子,真夠味。”
不知道他是在讚揚阿爾蒙德,還是在為尿尿的人喝彩。
其他的大員們也深受鼓舞,早把對麥克阿瑟的種種限製丟到腦後去了。
艾奇遜說:“如果西線沃克進展也這樣迅速的話,就太令人鼓舞了。”
馬歇爾說:“看起來,說中國幾十萬大軍進入朝鮮,實在是一種憑空想象。”
國防部副部長羅伯特·洛維說:“若是中國人埋伏起來,誘我們深入呢?”
馬歇爾說:“但願那種可怕的事情不要發生。現在我們最好在鴨綠江邊設立中立區。”
柯林斯說:“可以在鴨綠江南設立我們的防禦線。”
艾奇遜說:“麥克阿瑟現在更得意了,也許他真的贏了。”
七
什麼叫臥薪嚐膽,梁興初的老搭檔劉西元算領教了。
梁興初這一段很少說話、下指示,反倒每天起來到下麵的連隊去聽“罵”,他讓大家“吐苦水”,讓大家拿他出氣,因為一個梁興初,把3隻虎中第1隻虎的威風打沒了。
好多戰士都非常感動,有人說:“梁軍長,你放心,下次戰鬥,我們拚光了38軍,也不給你丟臉。”
劉西元對梁興初說,散會那天,彭德懷在會上講了一個他自己走麥城的故事。那是1942年,八路軍總部遭敵人襲擊,八路軍副參謀長左權犧牲了,北方局犧牲了10多位負責幹部,新華社華北分社社長何雲也犧牲了。後來在小南山村集合殘部,彭德懷一個個地點名,他大哭了一場。
劉西元說,彭老總說他記住了朱德在井岡山時說的那句話:台坍了,搭起來再幹嘛。
梁興初知道彭德懷這是說給他聽的,他暗暗憋足了勁,全軍也像上滿了弦的發條一樣。
臨戰前,梁興初召集幹部會議。
梁興初對團級以上幹部講話說:“第一次戰役,38軍丟了臉。大家在戰役總結時,找出那麼多理由為我開脫,你們都想為我承擔過失,我謝謝大家。”
他深深鞠了一躬。
梁興初說:“可是我把這份材料壓下了,我沒有上報。彭老總會罵我文過飾非!仗打敗了,由我軍長一個人伏法。我已經向彭老總立了軍令狀,二次戰役打不好,提頭來見!”
會場顯得很緊張。
劉西元用和緩的語氣說:“我這當政委的不直接指揮戰鬥,彭老總常常忘了罵我。若講責任,我和軍長該各打40大板。”
梁興初指著地圖說:“現在我們把口袋都擺好了,美國兵正在往裏鑽,我們準備分三路猛攻李承晚第7師,113師從敵右翼向德川以南實施迂回,穿插偽7、8師結合部,切斷敵人南逃的退路。112師從左翼進攻,插到德川以西,切斷德川與軍隅裏敵軍的聯係,114師從正麵進攻。聽明白了嗎?”
幾個師長齊聲地說:“明白了。”
梁興初說:“回去準備吧。”
八
麥克阿瑟惟恐沃克指揮不力,特在感恩節前趕到前線,他聲稱要在戰場上與士兵一起過節。
麥克阿瑟對沃克說:“向你的各軍、師發布,聖誕節攻勢馬上開始,我們要在聖誕節前結束朝鮮戰爭。”
沃克說:“不要緊,萬一過了聖誕節打不贏,還有春天的複活節。”
麥克阿瑟聽出了他話中的諷刺意味,說:“你必須有信心!”
沃克說:“我也可以像阿爾蒙德那樣,派一個特遣隊,鑽著空子竄到鴨綠江邊去,然後拍一張往江裏尿尿的照片發表。但這能證明什麼呢?”
麥克阿瑟說:“不要意氣用事,阿爾蒙德現在也正遭到反擊。我看得出,你這幾天的情緒好多了,你應當高興,你的兒子大難不死,這是一個奇跡,他應當得到勳章。”
沃克說:“我不給兒子發勳章。”
麥克阿瑟說:“我來頒發。我發令,委托你來授勳,總是公平的。”
沃克說:“以後再說吧。”
麥克阿瑟說:“在戰場上,你應當隨時給那些立了功的人發勳章。”
沃克說:“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因為勳章才在戰場上衝鋒陷陣。我並不是消極,我擔心我們總是低估了我們的對手。”
麥克阿瑟說:“這一次是準確無誤的。這場攻勢一結束,就讓孩子回家過聖誕節。”
沃克看著地圖說:“英第29旅位於平壤,空降187團在沙裏院,我把他們作為預備隊了。左翼由第1軍的24師、韓國第1師、英27旅組成,由嘉山、古城洞地區分別向新義州、朔州方向進攻;右翼是9軍所屬的25師、第1師,由立石、球場地區向碧潼、楚山方向進攻。第2梯隊土耳其旅和騎兵第1師位於順川地區機動。”
麥克阿瑟說:“好極了!明天發起總攻,我已告訴阿爾蒙德,東線同時動手。”
沃克忽然想起什麼:“對了,威洛比將軍說,他不斷在大榆洞金礦附近測到很強的電波,他向你報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