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萬歲軍(2 / 3)

彭德懷感興趣地問:“是嗎?何以見得?”

彭貴新一個手指頭衝天上指著,說:“咱姓彭的出了個大官,彭德懷,認識不?幾十萬大軍都歸他指揮,說一不二。”

彭德懷忍著笑,問:“這麼說,你認識那個說一不二的人了?”

彭貴新說:“跟你這麼說吧,不跟你吹,我說三更時候見他,他不敢拖到四更,一家子嘛!”

李望、唐祥、謝大川幾個人哈哈大笑。彭德懷說:“你省著點吹吧。”一邊笑一邊走向吉普車。

李望拍了拍彭貴新的肩膀,說:“方才跟你套一家子的人,就是彭老總啊!近在眼前,你還不好好套套?”

彭貴新“媽呀”一聲大叫,刺溜一下鑽到人堆裏再不敢露麵了。

到了38軍陣地,一進軍部門,彭德懷就找梁興初。

劉西元忙給彭德懷倒水:“到連隊去了。”

彭德懷問:“什麼時候走的?”

劉西元說:“剛走1個小時。”

彭德懷說:“這人和我犯相嗎?他明明知道我來,為什麼躲起來?”

劉西元不答,隻是笑。他心裏比誰都明白,梁興初是有意躲出去的。

彭德懷還非見他不可。劉西元隻得叫一個參謀陪彭老總到113師去找梁興初。

梁興初這裏仍有零星戰鬥,槍聲時斷時續。

梁興初在指揮衛生隊和擔架隊往後麵運傷員,有人報:“彭總到了。”

梁興初從戰壕裏蹦出來,迎上去,一把把彭德懷拉到戰壕裏,按坐地上。“彭德懷說:”嚇成這個樣子?“梁興初問:”你怎麼可以到這裏來,萬一在我的陣地上……萬一……我怎麼向主席交代,我怎麼向全軍交代?我不成千古罪人了嗎?“說著,梁興初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下來。

聽了這話,彭德懷又感動又覺得可笑。在蘇區反圍剿戰鬥中,向國民黨19路軍進攻時,為了鼓舞士氣,軍團長彭德懷驅策戰馬,揮舞戰刀,一馬當先衝向敵陣。事後雖然挨了批評,可戰士們擁護他,有人說,有不怕死的官,才有不怕死的兵。

彭德懷拍拍梁興初的手,說:”看你說得多麼嚴重。其實,梁興初的命彭德懷的命是平等的,沒有區別的。我餓了,有什麼吃的嗎?“梁興初貓著腰鑽到戰壕那頭,最後找來了兩個镘頭,一磕當當響,已經凍實心了。

梁興初說:”這也沒法啃哪?“彭德懷見旁邊有幾個戰士也在啃凍饅頭,就接過來,從小戰士手裏借了一把刺刀,用力一剁,剁成兩半,他費了很大力氣咬下一小塊,用力咀嚼著。

這時炮聲啞了,梁興初大聲吼:”打炮,怎麼不打了?“不一會兒,一個參謀跑過來說:”壞了,卡殼了。誰也弄不明白。“”我去看看。“彭德懷站起來就朝炮位走去,梁興初根本攔不住。

彭德懷走到那門迫擊炮旁,拉開膛看看,很快找到了毛病,排除了故障。他叫人搬來一發炮彈,親自投彈上膛,自己去校正、瞄準。

好多戰士都好奇地圍過來看。

彭德懷親自發了一炮,一炮擊中了前麵蠕動著的一輛坦克。戰士們歡呼起來,幾乎忘了是在戰場。有人說:”老總神了!“彭德懷對戰士們說:”一點也不神,我在湖南講武堂學的就是炮科,好多年不摸大炮了,手心發癢。“戰士們還都圍著彭德懷,梁興初嚇壞了,一個勁央求:”彭總,你快走吧,這不是你呆的地方。“彭德懷說:”別婆婆媽媽的!這也不像萬歲軍的一員虎將啊!“梁興初說:”彭老總你坑了我了。“彭德懷說:”哎,你這人!上次批你、熊你,看你那熊樣,連飯也不吃,逃走了。這回,喊了你38軍萬歲,這是我打心眼裏喊出來的,你怎麼又這德性?“梁興初說:”勝敗無常,萬一……萬一我再打不好,別人就會拿這當話柄,你還是把‘萬歲’兩字收回去吧。“彭德懷說:”你看得太重了。我彭德懷也有失算的時候。唐代詩人杜牧有一首詩,叫《題烏江亭》,是說項羽的,我念給你聽——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吃五穀雜糧的人,沒有不犯錯誤的,隻要我們一生光明磊落,不文過飾非,老老實實做人,對得起良心,就行了。“梁興初感動地望著慈祥的彭德懷,他說:”想不到,彭總是慈母心腸。“彭德懷瞪了他一眼:”怎麼,從今往後,又不怕我了?“梁興初說:”哪敢啊!上次挨了批,天天晚上做噩夢。“彭德懷笑了起來。

這時槍聲響了,有戰士喊:”敵人又要突圍了。“梁興初下令:”警衛連,馬上護送彭老總走。“彭德懷卻推開了別人,拿起望遠鏡向陣地望。

美國兵的大撤退也是很能擺譜的。上有飛機掩護,下有坦克開路,步行的美國兵是極少數的。但也有弱點,一旦有軍車拋錨,後麵的就走不動,反而不如步行。

沃克的吉普車在擁擠的隊伍中前行。

為躲避一些席地而坐的傷兵,汽車陷到深雪中,用力後退,車輪”紡線“。

沃克的副官泰納跳下車,對過路的士兵喊:”來呀,幫助推一下。“一個兵說:”哈,車上有兩顆星,這是沃克將軍的車了!“另一個兵說:”假如這車上再塗上一顆星,不知道還得死多少人。“也有人叫:”將軍自己下來推嘛!“沃克氣得發抖。泰納好歹找了幾個士兵,費了好大力氣把車推了出來。

這時,拄著一根大木棒的薩姆·沃克走來了,他的手上也纏著繃帶。

泰納已經跳上了車,貝爾頓正要啟動,有人拚命敲車門。

泰納罵了句:”渾蛋,敲什麼!“貝爾頓卻叫:”是薩姆!“又驚又喜的沃克推開車門:”你好嗎?薩姆!真高興你活著,你們的第2師太慘了。“薩姆說:”我的連隊,隻剩下8個人了。“他苦笑了一下,從軍用背包裏取出一張卡片,掛到了車座上。卡片上寫著”61“。”

生日卡?“沃克驚呼起來,”天哪,今天可不是我的生日嗎?12月3號!我61歲的生日。好兒子,你替爸爸想著呢。“薩姆說:”爸爸生日快樂。我希望下一個生日賀卡不在戰場上交給您。“沃克很感動,連他自己也記不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了。他擁抱著兒子說:”當然——假如我能有62個生日的話。“他有幾分淒然。

薩姆看看表,說:”媽媽現在正坐在西麵的陽台上呢。“沃克問:”你怎麼知道?“薩姆說:”我寫信約好了的,華盛頓時間8點整,我們一起說:生日快樂!“沃克看看表,和兒子同時說:”生日快樂!“沃克對泰納說:”我們走吧。“薩姆問:”什麼地方再見?“”平壤吧,“沃克又更正說,”平壤我們也未見守得住,也許是漢城。“薩姆調皮地笑了:”最好是華盛頓,在溫暖的爐火熊熊的壁爐前吃比薩餅,那是世界上最美的事兒了。你去同麥克阿瑟談談,叫他別再吹牛,他說感恩節回家,又說聖誕節回家,現在他該再向他的士兵許什麼願了呢?“沃克拍了拍兒子的脖子:”好好幹。“汽車在發動。薩姆俯身對司機貝爾頓說:”別開飛車。“貝爾頓說:”可你爸爸喜歡開飛車。“薩姆說:”別聽他的,巴頓就是縱容他的司機開快車的人,結果他到底喪命於車禍。“沃克說:”別秊唆了,保重!“車子一溜煙消失了。

並沒有人逼迫杜魯門一定在這種時候召開記者招待會,他本來就討厭記者。

可是國會聽證會上,不少議員對朝鮮戰爭提出質詢、質疑,他想借記者招待會的形式澄清一些誤會。

艾奇遜勸阻過他,怕他弄巧成拙,杜魯門沒有采納他的建議。

前麵開的還不錯,杜魯門有問必答,而且借題發揮較多,都是從美國是正義之師、美國必勝的角度說的,而且一直舉著聯合國的旗幟。

終於有人討厭地問到中國參戰的事了。杜魯門覺得不能多說,言多必失,又不能不說,他想盡量說得含蓄一些,講點語言藝術。

杜魯門說:”我們希望中國人民不再受編,不要再為共產黨充當炮灰。“一女記者說:”總統先生,我們更關心怎樣結束戰爭,聽說你被一群婦女包圍了幾小時,你可憐這些母親和妻子嗎?“”當然。“杜魯門說。

女記者問:”她們的兒子、丈夫死在朝鮮,這過失應當由你來承擔嗎?“杜魯門勃然變色:”如果這樣,任何一個總統和將軍,都應當上斷頭台。他們是在為國家而戰。“又一記者問:”總統先生,你擁有有效手段改變朝鮮戰局嗎?“他自報家門說:”我是《芝加哥每日新聞》記者保羅·利奇。“杜魯門說:”我將采取一切手段,使用一切有效武器。“保羅·利奇馬上追問:”是否包括使用原子彈呢?像總統在廣島使用的一樣?“杜魯門稍加回避:”我說,包括我們擁有的一切武器。“利奇問:”總統擁有原子彈,是不是總統正積極考慮使用原子彈?“杜魯門脫口道:”我們一直在積極考慮使用它。當然並不希望真的使用它。它是一種可怕的武器,會殺死許多無辜的老人和孩子。“金絲吉擠上前:”我是《芝加哥論壇報》記者金絲吉,總統先生方才說,正在積極考慮使用原子彈,是這樣嗎?“杜魯門不耐煩地點點頭:”我說過了,是在積極考慮使用原子彈。“站在他一旁的艾奇遜拚命遞眼色給他,杜魯門發現時已來不及收回了,便語無倫次地說:”

這是由軍人們決定的事,我不是處理這類事情的軍事當局。“艾奇遜急得扭過頭去歎氣。

金絲吉窮追不舍:”根據法律,使用原子彈的惟一權力掌握在總統,也就是您手上,不是嗎?“杜魯門說:”誰批準是次要的。“金絲吉問:”這麼說,隻有使用原子彈是主要的了?是否可以這樣理解?“杜魯門急了:”我無可奉告。“艾奇遜認定杜魯門捅了婁子。當天英國就有了負麵效應。

艾德禮對外交大臣說:”杜魯門是不是精神錯亂了?他怎麼可以胡說在朝鮮使用原子彈?“外交大臣說:”這可是合眾社、美聯社的官方新聞。“艾德禮說:”這在西方世界會引起一陣恐慌,我恐怕要到美國去一次,同杜魯門討論一番,如果他固執己見,我們就撤回我們的兩個旅。“消息傳到東京,麥克阿瑟是另一種反應。他認為杜魯門是色厲內荏。

惠特尼對麥克阿瑟說:”這次損失太大了,第25師幾乎全軍覆沒,第2師也損失了兩個團,當時北援的騎1師距離他們隻有1公裏,硬是打不過去,中國人頂得太厲害了,讓我們的空中優勢都失去了作用。“麥克阿瑟憤憤地說:”騎1師,還號稱開國元勳師呢,狗屁!笨蛋。“惠特尼說:”杜魯門說要使用原子彈,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全都慌了。“麥克阿瑟說:”杜魯門要真有這個膽量就好了。“停了一會兒,麥克阿瑟問:”戰報統計上來了嗎?“惠特尼說:”我們美軍在這次戰役中損失24 000餘人,李承晚部隊12 000餘人。“麥克阿瑟說:”告訴沃克、阿爾蒙德,全線總撤退。“惠特尼說:”這不用我們來下令,他們撤退的速度比我們想象的要快得多。“麥克阿瑟拍了一下桌子,拍得煙鬥跳起來。

彭德懷正在視察戰場,總部傳來消息,鄧華的車子翻了,頭碰傷了。

彭德懷聽說不是很嚴重,就告訴洪學智馬上安排他回國去治。

此時他站腳的地方是38軍的戰場,戰鬥慘烈到什麼程度,一看地上的死屍便知道了。

一些擔架隊員在往下抬烈士屍體。

所有的屍體經過彭德懷麵前時,他都要揭開蓋臉的布看一看,看著一張張年輕而又血肉模糊的臉,他很難過。

一個幹部拿來一副白手套給彭德懷,示意他戴上。

彭德懷看了看他,把手套扔在了一邊。

恰巧一個抬擔架的戰士摔倒了,跪倒在地,半天起不來。彭德懷走過去,接過了擔架。

別人一見,都上來搶抬擔架,想換下彭德懷。彭德懷搖搖頭,目不斜視地抬著烈士遺體向前走。

人們注視著彭德懷偉岸的背影。

在停放屍體的地方,彭德懷將擔架輕輕放下,他看著死者的臉,把手絹拿出來,輕輕擦拭著死者臉上的血,那是一張稚氣未脫的臉。

他伸手去摸死者的口袋,摸出一張全家福照片,一封信。

那是一對農民夫妻與兒子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