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燕留香這座客房封閉,足見姬冰雁及其後代懷念他們三兄弟的義氣。
一百年來一家在長安城中,寸金寸土的地方開設的客棧,如此看中他們三人的兄弟和朋友義氣,楚留香當然不會為他們無端招攬麻煩。
他擦幹地上的血跡,將方公子的人頭掖在一條棉被之中,卷起棉被,悄然出店。
本來這時候是下午,客店的人不算是很多。
普通到長安城住店的商人也是外出經商,人來人往,誰會在這客棧之中停留太久呢?
街上行人匆匆,一種荒涼的場景映入眼簾。
楚留香奕奕然走出客棧的大門,那個小夥計似乎正在店門口坐在凳子上打盹,看了看楚留香,似乎對他一笑。
隻是讓楚留香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向楚留香要結算房錢飯前。
以楚留香的身手,要想躲過這些人的視線,其實並不是一件難事。
隻是楚留香不想做一個吃完飯,住完店卻偷偷溜掉的小毛賊,他怎麼能像是白吃白喝的白相人呢?
即使那個夥計要糾纏他結算房費返錢,他也自然有不同於其他人自己解釋尷尬和自我解嘲的方法。
他是大門進來的,豈能從小門出去?
楚留香是盜帥,強盜中的元帥,但是他絕對的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世上怎麼會有宵小蟊賊的元帥呢?
一件無頭屍案撞上楚留香,一個忠心耿耿的大內侍衛無端喪命,楚留香怎能不聞不問?
楚留香剛剛見到方公子的時候,對他的嘻皮涎臉,阿諛奉承生出的是厭惡。
金殿之上他忠心護主的那副忠肝義膽感染了楚留香,那不是普通的忠順於皇帝的奴才之心,而是一顆赤膽忠心。
楚留香不能讓一個忠肝義膽的人白白死去。
楚留香本來不想管一百年後武林朝廷的這些事,可是自己無端惹上這件麻煩,不能見到人死而不管,更何況這位方公子更是一位忠心的侍衛。
此時的大街上盡是推車擔膽子逃難出城的人們,哭喊鬧罵,怨天尤人之聲大作,楚留香置身此中,有一種不知今夕何夕。
夕陽西下,長安空自繁華。
馬上,富甲天下,人口百萬的長安城就會成為空城,人不得顧,車不得旋的繁榮,不久就會變成記憶和曆史,也注定將淹沒在風沙和斷壁殘垣之間。
甚至在狼煙烽火,白骨如山之中,再也見不到活著的生靈。
楚留香置身在這些以前他認為的小人物之中,才發現自己真的不比這些人強一點點。
在謠言和恐懼籠罩之下,在即將到來的戰爭的威脅之下,沒有任何一個人,不是小人物。
即便是那些自以為能掌控全局,掌控萬裏江山的權臣帝王,在末世來臨之際,也隻能徒喚奈何,坐以待斃。
當機會已經用完,當他們的顢頇惡行引得天下大亂,當億萬黎民百姓蜂擁逃難,當達官貴人們因為貪婪而撕下偽裝,開始不顧吃相的燒殺搶掠,當數不盡的鐵蹄胡馬南下侵擾劫掠,又有誰能夠置身事外?又有誰真的能夠保證在這亂世之中能夠苟活性命?又有能保有家財萬貫?
即便是自以為的大人物,其實他們一點點都不比這些小人物更堅強,他們更慌張,他們更哭天搶地,亂了方寸。
因為不義的生活他們過的久了,因為霸占他人的子女玉帛,民脂民膏太多了,就錯以為這些原本是他們強盜而來的財富榮華是他們的,他們害怕失去這一切不義的得來。
他們忘記了,這一切是他們的先輩或者他們自己用陰謀詭計和殺戮搶劫的,和普通人靠著辛勤勞作而積攢的財富絕不一樣。
楚留香一向活在許多人的以訛傳訛的傳奇和神話之中,在這些傳說裏,楚留香一向出入的是華堂廣廈,一向是燈火珊闌歡聲笑語中的主角。
滿眼逃難的人群,惶惶不可終日,他們也不知道逃到哪裏,隻覺得越遠越好。
他們恍然大悟也似,平時覺得生在京畿之地,高人一等,也托福了祖先的陰德,哪知道這樣看似富甲天下,名流雲集的長安城,恰恰是戰亂頻生,兵馬交鋒的戰場,剛好就是群魔亂舞的中心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