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回頭看,那個裕興客棧的小夥計雙手抱著肩膀,冷笑的看著楚留香,站在那裏猶如一座凝定的山峰。
他的服飾本是身份卑微的店房夥計的穿著,可是他的神色神情將他之前在楚留香麵前表現的殷勤,伶俐,乖巧,甚至因為職業而產生的諂媚阿諛的印象一掃而空。
昏黑的夜色之下,微風駘蕩,和煦而微涼,月湧中天,絲絲浮雲遮蔽,慘淡而單薄。
背靠著皇城,高大而空寂,不管白天如何嘈雜紛亂,此時的長安城就像是變成了一座空城,悄無聲息。
忽然大慈恩寺裏傳出來了暮晚時候的鍾聲陣陣,堂皇激蕩,響徹長安城的角角落落,回音嫋嫋,似乎還有誦經之聲。
那是至剛至堅的《金剛經》,應該是為哪一位壽亡的貴戚或者宅眷超度亡靈,早登極樂。
長安城裏有美輪美奐的皇宮殿宇,也有深不可測的豪門大苑,當然也有不能遮風擋雨的棚戶茅舍。
侯門深似海,更不要說皇宮大內,尋常之人更沒有資格攀附進入,人為設置的限製規矩,將人分成三六九等,貴賤有異,貧富不均。
隻是那鍾聲和誦經的聲音,卻無貴無賤,傳入千家萬戶。
楚留香與小夥計,兩個人就如同萬古以來寂寞孤高的山峰冷冷相對,在鍾聲和經文聲中異乎尋常人的匆忙急躁。
他們沒有仇恨,沒有仇怨,也許是時事的艱難,世道的艱辛,為人者的擔當讓他們不得不如此凝重肅穆。
是的,凝重而肅穆。
楚留香發現他的眼睛明亮若星子,又好像是鷹隼,又如洞徹幽冥的火炬利刃。
這哪裏是一個猥瑣的店小二,哪裏還是那個淘氣使氣殷勤的毛頭小夥子?
那分明就是耐不住興奮與熱烈的鷹獅虎豹,那是想要登程翱翔的大鵬,想要征戰萬裏黃沙,想要勒碑銘文的絕世名將,那是血氣方剛,威武豪邁的少年英雄。
他眼中的楚留香,瘦削而高大,堅毅而俊朗,渾身上下透著精氣神,處變不驚,臨危不亂,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他穿著天藍色的服飾,坦然自若的有點像是花花公子的自以為是。
尋常這個年歲的中年男人,給人的印象是猥瑣卑下,滿臉都是被生活壓抑的靈魂變形的寫照,也許是因為上有老,下有小的責任與負擔而變得謹小慎微,木訥不言,甚至臨大節而依然縮首不前。
隻是這個中年人,眉宇之間帶著勃勃生氣,你從他身上和眼中似乎一下子就望見了大唐的風尚,春光明媚,金秋颯爽。
哪怕是稍顯皺紋的眉頭和臉頰上,一樣如刀刻斧剁的雕塑,有力而沉毅。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我還是看錯你了。“
楚留香心頭一震。
那少年小夥計眉宇之間一樣是深沉而堅毅,他望著楚留香,上下打量。
就像是望見了一個傳說中已久卻未曾相識的江湖奇人,他絕不肯錯過熟知對方的機會。
以少年的心驕氣盛,他絕不是要攀附結交,而是要仔仔細細的查看一下他究竟有何不同,究竟為何他能致如此大名,為何此人能夠一時無倆的名滿天下。
“你為什麼要殺死方公子?“
楚留香語氣之中嚴厲非常,他絕不容任何人平白無故的去殺死、去戕害無辜者的性命,他望見長安城的蕭索紛亂,加劇了他的易怒暴怒。
“我發現我忽然之間變成了無頭蒼蠅。在你眼中,我無非是個傻瓜,滿街的抱著一個人頭找凶手,就好像是我自己殺了人不知道如何躲藏掩蓋也似!“楚留香心中有一股怨氣。
“可我卻不知道真正的凶手就藏在客棧,我極力掩飾的躲避你逃逸出客棧,卻不知道是你便是殺人凶手,我要找的人就是我稍稍難為情不願意見的人,因為我身上簡直一個銅板也沒有!“如果不是事關人命,楚留香的話簡直會讓人發笑,甚至是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