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過借過,救人如救火!再不讓路,讓他噶了你就缺德了。”
“不守法!太不守法了,打警察是犯法的!”
“好了好了,榮叔,你不要那麼悲憤,救人要緊。”
“喔伊喔伊喔伊!”這是人聲模擬。
“陸醫生,陸醫生,那個新警察的腦袋開花了!”
“哇,你們這次會不會玩太大了?”
“不是我們打的啦!”
“我看看……他頭上的傷得做更精密的檢查,老公,叫救護車。”
蔣宇誠隻覺眼前五光十色地閃動,一切發生得快速而模糊。他猜他應該有失去意識,但感覺又好像一直醒著,隻是像透過一層白霧在看世界,一切都灰蒙蒙的。
他感覺眼前先有一片天青色的亮光,知道自己應該是倒地又掙紮著翻過身,所以看到了天空;這是他多年來所受的訓練,即使中了埋伏,也要盡力看清對方是誰。
一張黝黑的臉龐在天青色中晃來晃去,他的視覺太模糊,無法對焦。
好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聲:“警察先生,你沒事吧……”
是那個來無影去無蹤的詭異老伯。
“你……害我……”
“什麼我害你?唉!真是好心沒好報……”
然後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意識。
不知隔了多久,再有點意識時,是有人在搬動他。一樣是隔著一層白霧的模糊影像,隱隱約約有人在吼叫,有陌生的,也有熟悉的,然後是一句嬌吼穿透所有的雜音——
“蔣宇誠!你要是敢死在我眼前,看我不宰了你!”
他嘴角浮起一片模糊的笑意,再度昏了過去。
他猜他的腦傷應該很重,但他痛得無法多想,隻是憑意誌力不準自己完全喪失意識,於是就這樣昏昏醒醒很多次,每次有微薄的意識時,感覺都在一個不同的情境裏。
他知道自己被送到陸醫生那裏,又被送到山腳下的醫院,然後他的身體被快速推送,一長排的走道燈從他眼前閃過,閃得他頭更痛。
他掙紮著,想要那些人別管他,他會沒事的,但不管怎麼掙紮,聲音都出不來,最後,一張熟悉的臉孔又閃進他的視線裏。
“放心,沒事,你已經安全了,睡吧。”
她的吻輕輕地落在他的雙眼之間。
這是世界上最讓他安心的聲音,於是蔣宇誠閉上雙眼。
再度恢複意識,周遭很寂靜。
他試著展開眼睛,但頭痛欲裂,於是又閉眼等這波疼痛過去,然後慢慢地張開……
他在一間病房裏。
他的床被搖高了些,呈舒服地半坐半躺的高度。他的唇幹渴欲裂,想從旁邊的床頭桌拿水來喝。
“別動。”一隻輕軟的手按住他。
王雯玲傾身拿過杯子,湊到他唇邊讓他就著吸管喝幾口。
“別喝太快,潤潤唇就好。”
他吸了兩口,就放開吸管,她再將杯子放回去。
蔣宇誠看著坐在他床邊的女人。
她的眼下有淡淡的眼圈,平時她的氣色通常很好的,除非前一晚沒睡好,隔天才會有黑眼圈。
他知道,因為讓她“沒睡好”的人常常是他。
他抬手輕觸她的臉頰,柔嫩的小麥色肌膚和他的黝黑相襯,依然算白皙。
她短暫地閉上眼,在他粗糙的掌心磨蹭兩下。
短短的片刻,恬靜的時光。
“我在醫院多久了?”受傷讓他的嗓音分外暗啞低沉。
一半也是因為太大聲,頭會頭痛。
“一天一夜。”
他有些驚訝,原以為隻昏了幾個小時而已。
“是誰送我來的?”
“大家。”頓了頓,王雯玲微惱地瞪他一眼。“算你運氣好,那天我沒有等不到人自己先回家。”
她跑去那個度假村找他?
“以後絕對不準你再一個人去那裏!”他厲聲說完後,閉了閉眼,等這波劇痛過去。
哼,自己還躺在病床上呢,就有精神罵人了。
“第一,我不是自己一個人去的,我遇到榮叔,我們兩個人一起去的。第二,如果不是我們去找你,你就算沒有腦震蕩而死,也早躺在空地上,曬太陽曬到脫水而死了。”她湊到他麵前,和他大眼瞪小眼。
因為她這副氣呼呼的河豚樣實在太可愛了,他忍不住貼住她的唇。
兩人輕輕廝磨著,鼻尖觸著鼻尖,唇碰著唇。
她今天甜膩溫存得出乎意料之外。
慢著!理智的那一塊區域運作起來,他突然想到不對。
“你們是在空地上找到我的?”
“對啊!你就倒在大門口,滿頭是血,好嚇人。”那時候她真的以為他死了。
王雯玲永遠不想再回憶那個畫麵!
“你們沒有看見其他人?”
“除了你,還有誰會到那個鬼地方去。”這人真是不安分,頭上縫了長長的一道,就隻顧著問案。
“那可不一定。我已經連續兩次在那附近遇到一個怪老頭了。”他閉眼休息幾秒鍾,又睜開。
“怪老頭?這附近除了榮叔還有哪個怪老頭?”
榮叔不會開心有人和他搶名號。最近新梗受歡迎度降低,已經重創這位老人的自信心。
“我不知道,我忘了問他的名字。”現在想想,這也很奇怪。他不是一個對人這麼馬虎的人。“或許你認得他?那位老伯約六十多歲,穿著白襯衫黑長褲……”
說著說著,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些形容籠統得離譜。
王雯玲看著他挫敗的神情,心悄悄的軟柔了。唉,這男人打上山之後,真是吃足了苦頭。
“別再想了,先休息吧。陸絲說你的腦袋是皮肉傷,主要是腦震蕩的問題,現在醒了就沒事了,可是接下來幾天有你好受的。”
她撫著他頭上一層層的繃帶,知道在那綁縛之下是一道縫了十二針的傷口。
蔣宇誠明白自己這次是托大了。一般巡查行動一定要兩人一組,彼此互相支援。他卻認為隻不過是普通的小探訪,不需要驚動他人,結果讓自己學到一次教訓。
“怎麼是你來顧我?”他低沉問。
“你這個孤家寡人的羅漢腳,我不顧你,誰要顧你?”王雯玲瞪他一眼。
“打擾了,該打針了。”房門輕響,白衣天使走了進來。
護士幫他做完例行的血壓、脈搏檢查,打完針,笑著說:“王小姐,你的男朋友很厲害哦!複原狀況快得驚人,醫生本來預期他還要昏迷半天的。”
護士小姐有叮囑了幾句,便離開了。
病床上的男人挑了下眉。“所以,我們又是男女朋友了?”
“方便而已。我不曉得怎麼聯絡你家人,醫院有需要一個人交代事情,我隻好先頂下來。”她臉不紅氣不喘地道。
蔣宇誠握住她的手,抓到唇邊親吻一下。
王雯玲想到他滿頭是血倒在地上的樣子,猶有餘悸。
他總是這樣,衝都衝第一個,有功上頭搶,有過他來擔。她會選擇離開他,最主要就是怕他哪天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想是這樣想,卻從來沒有讓“死”這個意象真正生根過。
在心裏他一直就是個鐵漢,打不到壓不垮,人家整他,他也不痛不癢,所以到最後她都忘了,他其實也不過是個血肉之軀,他真的會倒會死!
蔣宇誠抬起靠近她的那一側手臂,她立刻鑽進去,半躺進他的懷裏。
病床有點小,他的身材又壯碩,躺兩個人是有些勉強,但兩人都沒有抱怨。
她緊偎著他身側,臉枕在他的胸口,滿足地嗅著他體膚的味道。他還是那麼好聞,雖然多了點藥味。她希望能早一點讓這股藥味消失。
蔣宇誠低頭吻她的發心,兩人都滿足地歎息。
“我一直愛著你。”他靜靜地說。
她不語,過了一會兒才輕噥。
“我還以為有人說他根本沒有怎麼想我。”
他靜了一下,而後語音沉沉。
“有些人不需要特別去想。”
有些人不需要特別去想,因為已經在那裏了。可能甚至遠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就已經在那裏了。
一直存在著,所以不需要特別去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