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米從自己窗裏看到修明雅的時候,把一瓶墨水打翻。她哆嗦著手去拿大團的紙巾擦拭,蔓延開來的墨漬煙雨般讓視線模糊。她一直擦著擦著,大顆的淚水砸在黑色的墨水裏,形成一個個黑色的半透明水暈。
月光靜靜地傾瀉在屋外的空地上。
輕輕的窗響,自己的窗子被推開,一隻手伸過來,手裏是那隻自己模樣的麵人。那隻手把麵人輕輕放在窗台上,和原本在那裏的另外一個並排站在一起。
“她們團聚了。”輕輕的話音,帶著明顯的氣聲。
由米站起來,退後一步,帶翻了椅子。她緊緊看著那兩個麵疙瘩,捂著臉痛哭失聲。
“別哭了,好不好?”還是那麼輕的聲音,“我在這裏看了你很久了,從看你開始就哭了。看你不停地地寫字,我已經把自己的聲音哭成這個樣子,你難道要我繼續哭嗎?”
“我寫了什麼?”由米無法掩飾自己的情緒。
怎麼這樣?她就突然站在那裏,看著自己。
“你在寫,我很想你。一直都是那四個字。我真想謝謝你,你一直在寫我想說的話,一遍又一遍。”
“你不要看著我!”由米一伸手關了台燈。屋子裏頓時融入外麵的黑暗。
“讓我進來,好不好?院子裏還有其他人住。”修明雅懇求道。
這是離四川彭山縣興王村往北幾裏遠的一個村子。修明雅下午到了興王村,沒有找到人,好心的王新一家告訴了她由米真實的落腳點。
“不行。你不要進來。”由米隔著窗子說,依然抽泣。
“為什麼?”聲音立刻透了委屈。
“我,我還不知道你來幹什麼。”由米離窗子又遠了一些,眼睛卻不動,一直看著那張熟悉的臉,“而且,而且我答應別人不見你,你應該知道了吧。”
“我,我來幹什麼?我來幹什麼你還不知道——”修明雅莫名其妙地急切解釋,說了一半發現自己也卡住了。
來幹什麼?來看看你好不好?來做一些事情作為愧對你的補償?還是……
“我真的不知道。”由米搖搖頭,覺得腦子一片空白。
寂靜的沉默。
“我……來看看你。”
“是嗎……”由米擦自己酸脹的雙眼,“那你看吧。”隨手又從抽屜裏抽出一個東西扔到窗台上“看完帶著這個走。”
是小念的日記。修明雅不去拿,覺得語言和氣氛都冰冷無味。手扶上窗台,把頭伸進窗子裏,無限度地讓自己的目光靠近她。
她瘦了。臉龐有點凹了進去,卻顯得五官更突出。頭發還是那樣散著,長了許多。修明雅歪著腦袋,試圖去看那頭發長到了哪裏,卻聽到由米冰涼的聲音:“看完你就可以走了。”
與剛才哭泣的聲調完全不同,可以經過調整的嚴肅腔調,修明雅怔了怔,覺得窗前桌子上的月光照進自己的心裏,硬硬地碎了。
“真的要履行那個該死的諾言,再也不見我了嗎?”
“你覺得是就是吧。”
“什麼我覺得——”
她再次卡住了。為什麼見麵的情景是如此奇怪,為什麼她總是被卡住?一定有什麼地方是錯的。
她低頭看紙上橫七豎八的“我很想你”。她很想她。但卻又問自己來了幹什麼……
“我很想你。小米。還有,我喜歡你。”修明雅突然抬頭望著她,眼神莊重。她希望她能夠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