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問他疼不疼,從他的臉上他的眼神裏他的琴聲裏都隻感受到安詳。他是那麼專注而投入,隻靠著頭部的左右移動,好聽的曲子便隨之流淌,這種移動是細微的,口琴的長度也隻有不到二十厘米,這細微的移動,便是他僅剩的自由。
可當我看著他,看著他的身體全都不能動,看著他偶爾流露出的氣息不夠,我不覺得他是一個重病的人,一點兒也不覺得沉重!我會不自覺地嘴角掛著笑,欣賞眼前這美好的情景。
我第一次覺得,生命竟是如此高貴!不管處於怎樣的廢墟中,都不能阻擋對美好事物的熱愛。在這份熱愛麵前,病痛、死亡都顯得弱小起來,在他無比安詳的眼神中,他所承受的一切災難都變成了淡化的背景,仿佛他就坐在一朵雲彩上,安然地吹著一把口琴,天地風月,就此旖旎。
還有什麼能禁錮一顆自由的心。
還有什麼能奪走生命最樸素最純真的高貴。
哪怕有一天,我們一無所有,連僅僅能動的一根手指也失去了,哪怕有一天,我們走到生命的盡頭,再也觸碰不到我們的所愛,也仍可傾其所有,換得滿心溫暖。
我想,從此以後,我都再也忘不掉今天看見的徐磊。
我想,從此以後,我都將倍加珍惜這個“月光”一樣的——朋友。
左耳朵,右耳朵
陰天,卻不下雨。
綿延的潮濕壓迫我每一寸的身體,最怕這種天氣,整個天陰沉地很低很低,整個空氣都彌漫著潮潮的濕熱,胸悶,發燒,身上痛。
躺在被子裏,想昏昏沉沉睡上一會兒,好讓睡眠來修複這一身的疲弱,可一旁的聲音總是讓我無法入睡。“你們小點聲兒?我睡會兒?”“OK。”露兒和她的同學立馬壓低了聲音,繼續玩她們的電腦。
迷迷糊糊剛覺進入夢鄉,一陣電話鈴聲又響了起來,笨重地把胳膊伸到被子外,拿起電話勉強遞到耳朵邊。
“喂?”
“是我,你在睡覺嗎?我是不是吵醒你了?”電話那端傳來徐磊熟悉的聲音,聽起來氣息有些急促。
“沒事兒,還沒睡著呢,你怎麼啦?”
“家裏沒人,都出去了,我一個多小時沒翻身了……”
經過交談,我了解到他的處境:平時他需要每隔一個小時就至少翻一次身,因為身體瘦得皮包骨頭怎麼睡都會壓得疼,可今天家人有事出門,已經一個半小時沒有人給他翻身了。一個半小時保持一個姿勢,對他來說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如果長時間持續下去,甚至會帶來危險。最令人著急的是,不知道他的家人多久會回來,他又完全不能和父母及其他人聯係上,手機裏沒有通信錄也沒有相關通話記錄,而他腦海裏唯一記得的號碼,就隻有我的。這不奇怪,平日裏跟他用電話聯絡的基本也隻有我了。
“那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還能堅持多久?”
“麻木,酸,脹,感覺骨頭壓著骨頭似的,就是不能動啊!”他的聲音很虛弱,聽得我眉頭緊皺。我也經常會有類似的經驗,凍得半死自己又一點招沒有,坐在竹椅子上硌得骨頭哇哇直疼還得繼續等人回來,抱著電腦上網胳膊架在小桌子上一架就是好幾個小時,身上許多關節都是疼的,但就是沒辦法,搬不動一個小小的桌子,夠不著腳邊的被子,撐不起椅子裏的雙腿。每一件小事,每一個細節,都有足夠的能力把殘疾人變成弱者。相比之下,我遇到的困難要比徐磊少多了,至少遇到這種情況,我還可以動動身體,改變一下壓迫的部位,但他不能,他一點兒都動不了。
“你別急,阿姨平時出去不都是很快就回來的嘛,現在都已經一個多小時了,應該快回來了!”我隻好先說些樂觀的話,好讓時間盡量多過去點兒。
“唉,你說我這腦子,怎麼連一個電話號碼也想不起來呢,這要是一直沒人回來,我就撐不住了。我心髒不行,一難受就喘不過來氣兒……”
想起他的身體狀況,我就著急,他幾乎三天兩頭需要用救心丸來維持生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有十來天身體舒服就是恩賜,不光是心髒不好、沒有肌肉,而是整個身體的器官都不好,都在衰竭。
“這不還有我呢嘛,還好你這電話還能打出來,咱倆大活人還能沒有辦法呀!”嘴上這麼說,我心裏是真擔心,現在知道他情況的隻有我一個人,我又離他十萬八千裏,想了一圈也想不到跟他家人聯係的方法,實在不行隻能打110了。
“嗬嗬,給你打這個電話也費了半天勁兒呢,手機在枕頭邊,我夠不著,是用頭先慢慢一點一點夠過來,再用嘴咬過來的。”他說這段話,語速很慢,說幾個字就得停頓一下,氣息之間明顯透著辛苦和虛弱,還好,他還能笑,盡管笑得很輕,也讓我安心不少。
我的腦海裏已經清清楚楚浮現出電話那端的畫麵了,是怎樣舉步維艱地打來這個電話,是如何守著一個電話忍著難熬的分分秒秒……一時間,心生酸楚。
看看時間,已經過去二十多分鍾,對於他的體力和手機電量,這麼耗下去都不是辦法。經過商量,我們決定先掛掉電話,然後我每隔十分鍾給他打一次電話,以確定他的狀況。於是,開始了和時間的拉鋸戰。
“有人回來嗎?”
“沒有。”
“我給你出個謎語,你猜我是左手拿著電話還是右手拿著?”
“右手。”
“錯,是左手。再猜我把電話放在左耳朵邊還是右耳朵邊?”
“左耳朵。”
“錯,是右耳朵。”
……
十分鍾後。
“還沒回來嗎?”
“沒……有。”
“再堅持一會兒吧,下次打時還沒人回來就打110吧?”
“那還不如直接打120呢!”
“對哦,那打110好還是120好呢?”
“算了吧,叫人來幹嗎呀?就為不能翻身啊!怎麼說呀!”“要是沒辦法就隻能打啦,我們是真的需要幫助嘛!”
……
時間是不是停止了
如此打了五六次,還是沒有人回來。時間已經慢吞吞地過去一個半小時,他也已經有三個小時沒有翻身了,對他的身體這已經是個極限。
“你還好嗎?”我心裏火急火燎。
耳邊傳來“呼呼”的喘氣聲音,透過電話這聲音顯得特別大,不知道是被擴散了數倍還是他喘得真的如此厲害,反正聽起來是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