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
清晨,不經意望了一眼窗外,剛巧撞見兩隻小鳥從窗前飛過,灰色的小身影撲棱撲棱地,忽而飛起來輕旋,忽而降下來低行,前麵的那隻總是回過身來望望後麵的,後麵的那隻總是扇動著翅膀跟著前麵的,兩隻小鳥就這麼一前一後地相依著,看起來歡騰又快樂。
我不禁莞爾,然後無可避免地,又想起了你——我的朋友,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
若你看到這番情景,必然會同我一樣,眉目微笑,心生柔軟。因為,那多像我們一路走來的樣子,多像我們留在一個個春天裏的身影。
在我難過的時候,聽見一曲琴聲
那是一個灑滿陽光的夏日午後,光線把我的房間分割得涇渭分明,窗外是明燦燦的亮到發白的陽光,照著寂靜的院子和路上的行人,屋子裏卻幽暗又清涼,雖然有光線淺淺地飄灑著,但還是散不掉那種離世的氣息。
我一個人坐在房間裏,準確地說是坐在房間裏的床上,一台筆記本電腦也架在床上,架在我僵硬的雙臂之下。這便是我全部的生活,我已經活在這個房間裏六年,六年裏隻有一張床和一扇小窗。前不久借錢買來了這台電腦,從此我的世界裏才多了一個窗口。
我漫無目的地聽歌看書,心中沮喪而失落。自從上網以來,我越來越發現自己的渺小與迷茫,許多事都與我以為的不一樣,而自己也並沒有自己想得那麼強,兩個月前我還夢想著通過電腦來改變自己的命運,走出這個房間。而現在……看著自己的生活,我對自己更失望了!
我想整個下午都一個人待著,疲倦地無精打采地待著。
可忽然,有個消息在電腦的右下角閃了起來,那個熟悉的頭像來自一個病友。在一個月的相處中,我們已經對彼此有了大概的了解。我知道他叫徐磊,二十二歲,東北吉林人,患的是全世界公認的無方可治的進行性肌營養不良,一種慢性且永久性發展的疾病,通俗地被稱做“漸凍人”。
“一個人在家嗎?”他問我。
“嗯,媽媽去上班了。”我簡單地回複著,並不想多聊。
“下午打算怎麼過呀?”他繼續問。
“想一個人待著。”
“一個人多悶啊,太封閉不好,你應該多出來透透氣,多跟朋友們交流交流。”
看著屏幕上接連發過來的話,我覺得他有點奇怪,甚至……特別能說。雖然心裏也有一些感動,但還是提不起精神,擺脫不掉心中積蓄的挫敗感。我隻好漫不經心地回複著他,他說五句我回一句的。
也許,是他看出了我的低落,看出了我並不想說話,竟忽然說:“晶晶,我吹口琴給你聽吧,怎麼樣?想聽嗎?”
“好啊,洗耳恭聽!”他的提議一下子提起了我的興致,開始有小小的興奮在心中升起。從小到大,還從來沒有一個人為我演奏過,或是歌唱過,而現在竟有一個朋友要給我吹口琴了!而且,在這樣的時刻裏,我真的隻想聽一些音樂,安靜柔和的音樂,他簡直像能讀心似的,一下擊中了我心底的需要。
打開語音,他那邊已經準備完畢,琴聲隨即流淌開來。
口琴的聲音是靜謐的,空靈而又質樸,就那麼一絲一縷飄散在耳邊,繾綣盤繞,整顆心都隨之沉靜下來。仿佛生命暫時停止了,可以停下來看看一路走來的時光,也可以拋卻煩惱安享這一刻的悠揚。
我靜靜聽著,把頭靠在了床背上。我聽出他吹的曲子是《送別》,這是我很喜愛的一首歌,電腦的播放器裏是陳綺貞版本的,現在第一次聽到口琴版的,感覺非常不同,新鮮中依然吐露馨香。
而此時,窗外的陽光也不知不覺照了進來,穿透窗子斜斜地灑在了我的床前。屋子裏一下子變得明亮極了,所有的物體都透出鏡子一樣的光芒。我的眼睛裏開始有些反光,索性閉上眼睛,專注地聽。
溫暖,陽光照耀在臉龐是溫暖的。
溫暖,琴聲流淌在耳邊是溫暖的。
溫暖,在陽光下閉上的眼睛是溫暖的,整個視線都是紅色,暖融融清純純的紅色,像四月的花海,像波光粼粼的海麵上吹起的微風。
這一刻的世界,簡單極了,美好極了!之前所有籠罩在心中的陰霾都煙消雲散了,都在絲絲縷縷的琴聲中化為清風,化為明月,隨著流淌的琴音飄到屋頂,飄到田野……
我不禁想,這麼美好的聲音是如何吹出來的呢?他的病情已經惡化到隻有幾根手指可以動了,那又是如何拿得起口琴的呢?在這樣巨大的病痛和死亡威脅中,為什麼還可以如此安詳如此溫暖?
我太好奇這聲音那端的情景了,我忍不住,想要走近他的生命,去一探究竟。
從耳朵到眼睛的距離
一個月後,我心中的疑問才終於被解開。
那天,我去向他請教學習口琴的方法,想看看自己的身體狀況還能不能吹,結果他非常熱情地鼓勵我學,馬上發來視頻給我講解。
視頻裏,他的臉上掛滿了笑,略帶靦腆,而又溫文爾雅。他的臉色看起來蒼白,像是很久都沒有見過陽光了,而他溫和平淡的眼神就像是夜晚的月光,淡泊地閃爍在蒼白的臉龐上。整個人有種生活在夜晚的感覺,由內而外都呈現出寧靜的氣息。
“你能曬到太陽嗎?”我問他。
“曬太陽啊,我都多少年沒曬過太陽了,自從搬進樓房好像就沒再曬過了。”他的語氣裏充滿向往。
“那陽光好的時候不能到陽台上曬曬嗎?”我覺得常年見不到陽光是很糟糕的事情。
“不能,我坐不住,再說我家陽台不是朝陽的。”他依舊緩緩地說。
“你那兒的天氣是多雲吧?”我看見他的臉總是一邊明亮一邊暗淡的,淺淺的光線飄忽不定,他的臉也跟著變幻莫測起來。
“是啊!”他爽朗地笑了,笑起來嘴巴大大的,眼睛彎彎的,很盡情。我不禁想,不是所有人都能這樣笑的呀,要是每天都能生活在這樣的情緒裏,該有多麼快樂!
這時,他媽媽把口琴拿了過來,那是一個綠色和銀色相間的二十四孔口琴,隨著口琴拿來的,還有一個金屬的小支架。沒等我問,他就給我介紹起來:“這是我爸給做的口琴架子,是我自己設計的,把口琴放在上麵就可以直接吹了。”
我觀察著那個小支架,那是一個十來厘米高的非常簡易的小工具,把支架放在他的麵前,高度剛好處於他嘴部的位置,然後把口琴放在支架的托柄上,他就可以剛好碰到口琴的琴孔。原來他是這樣吹奏的!我心中的疑惑在一點一點解開。
在給我講了一些相關知識後,他選了一首曲子吹給我聽,然後,一切就這麼清清楚楚完完全全呈現在了我的眼前。
他是一個真正的演奏者。
他在那一隅坐著,不,準確地說應該是趴著,整個上身前傾趴在床上的小桌子上,變形的脊柱導致他整個身體看起來歪歪扭扭,左肩膀矮矮地低下去,右肩膀尖尖地聳起來,整個身體都處於一種隨時都要傾倒的姿勢中。他就那樣歪歪扭扭地“坐”著,坐在他的銀色口琴麵前。他讓媽媽幫他把胳膊放在支架的底座上,壓在那裏來固定他的口琴。他的雙手在這個時候顯得格外顯眼,演奏該是從來都離不開手的,然而他的手卻以一種痛苦的姿勢頂在桌子上,手指彎曲著,每一根都幹瘦細長,沒有健康的肉,隻剩蒼白的皮和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