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寧願累死,不願病死(1 / 3)

我的手指在變歪

一個晴朗的假日,露兒在家陪我。

她把房間的門敞開,把門簾束起來用小繩子係上,陽光便一下子擁擠著傾瀉進來,灑滿地麵、牆壁、空氣和我的床前。

然後,露兒搬一把椅子坐到我身邊,要給我剪指甲了。這麼多年,我的指甲都是由露兒來剪的,因為露兒最細心,從來不會把我弄痛,而且剪出來的指甲最漂亮。

我把手伸給露兒,心裏有些虛。因為我的手變形得更加嚴重了,前幾日媽媽要給我剪,我不肯,就怕被媽媽發現了惹她傷心,硬是堅持著等露兒回來剪。

露兒輕輕托起我的手,先從左手的大拇指開始剪。這個手指剪起來還算順利,露兒也並沒有覺察到太大變化,一邊剪一邊跟我說:“看外邊太陽多好,你能出去坐坐多好呀!”

“你又弄不動我,咱媽又成天上班,怎麼出去!”我看著外麵明媚的陽光羨慕地說。

“你都多久沒出去曬過了?”

“嗯……好幾個月了吧,有半年了吧。”我一邊說一邊想,自己都想不起來究竟有多久沒曬過太陽了。

幾句話的工夫,大拇指就剪完了。露兒很細心地把剪好的指甲又修磨了一下,整個指甲便光滑圓潤。終於,她扶起我的左手食指準備剪了。可是,我的整根手指老是倔強地往下凹,根本抬不起來,露兒把她的手指放在我的食指下麵,輕輕用力往上托起,想要使其與手背平行,可是手指與手掌相連的關節處又硬又僵,根本無法做到!露兒又不敢太用力,怕把我弄疼。

她隻好把我的手指盡量托起,抬到我的手能承受的最高的角度,然後站起身來,俯下身子給我剪。當她低低地俯下身來,目光由正麵全部落在我手上的一瞬間,忽然地,她不動了,所有的動作都停止了下來。

幾秒鍾,她握著我的手怔在那裏。臉上浮現出強烈的難過,還有……心疼。

我的心也一下慌了,我知道我所有想要藏起來的細節都被發現了,甚至連自己看不清楚的地方此刻都被露兒察覺了,終於不得不麵對這“殘酷”的現實。

“這兒怎麼歪得這麼厲害?”露兒捏著我的食指前端,難過地說。

“成天點鼠標點的唄,剛好是這個手指點擊鼠標的。”我跟她解釋。

“那也不至於歪吧?”她仍然不解,似乎認為無論如何,我的手指都不應該歪掉的。

“你看,我點擊鼠標的時候這個手指就要用力,一用力它就自然歪一邊了。”我一邊說一邊兩隻手配合著給她演示,可我覺得自己解釋得一點都不清楚,我自己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別人成天操作也沒事,而我的手指卻不受控製地歪向一側?

反正,我的手指是沒一個好的了,我的關節也沒一個好的了。“那以後不要用鼠標了!”露兒急切地說著,一邊給我歪歪扭扭的手指做矯正。她把我左手的手指一個一個擺放,把歪著的食指和中指都用力扳正,“疼不疼?”她問我。

“還可以。”我忍著疼說。看著露兒專注地幫我矯正著,陽光下她的皮膚微微透出粉紅,頭發也泛著一層柔柔的金色,我心裏生出一股莫大的暖流,覺得生命是如此溫暖。

我們倆就這麼矯正了一會兒,然後繼續剪指甲。每一個指甲都剪得很不容易,因為有的手指彎曲得太厲害,有的手指並攏得太厲害,露兒總是要不停地變換姿勢,時而站起俯身,時而趴在床邊,每一個手指都需要嚐試不同的角度才能剪得下去,露兒就這樣耐心地、小心地慢慢剪著……

而那些叫人難過的小細節,就在這個過程裏一個個地呈現出來,一個個地刺痛我們,露兒總是為這些惡化的手指歎息,我也總是故作輕鬆地說:“以後多注意點兒就好了,我這樣放是不是就不歪了?那我以後睡覺都這樣放著……”

露兒還是嘟囔著嘴,滿臉的不放心。直到指甲剪完了,也沒能從難過中完全釋懷。

看著乖巧懂事的她,我又滿心歉疚,覺得這麼多年,都是讓她來照顧我,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比我更幸福的姐姐了!有時我甚至覺得,我和露兒的姐妹身份像顛倒了似的,她照顧起我就像照顧一個小孩子。

我的前方會是懸崖嗎

這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一個以不同情境多次重複的夢。

夢裏,我走在一條幽靜的小路上,兩旁有許多葡萄架和百合花架,那葡萄樹繁盛極了,綠蔭蔭的藤葉遮天蔽日,晶瑩剔透的葡萄一串串熱鬧地掛在上麵。那些葡萄好看極了,每一顆都是紫紅色的,在半空中泛出盈盈點點水靈靈的光澤。那些百合花也奇怪極了,它們像葡萄一樣長在攀延而起的藤架上,一朵朵一簇簇地盛開在半空裏,潔白的顏色就像陽光下的白蝴蝶。

我走在路上,看著兩邊誘人的果實和花朵,心中為之陶醉。可我並沒有停下,依然腳步歡快地往前走著。似乎我有一個很明確很期待的目的地,我要快點趕到那裏,任何風景都不能阻擋我的腳步,任何事物都不能分散我的心思。

我隻想趕到那裏,帶著我的向往和美好趕到那裏。

正當我走到小路的盡頭,就要轉角到達的時候,可怕的事情再次發生了。

一瞬間,兩旁的植物像長了腳似的,飛快地滿山遍野地向我席卷而來,每一片葉子每一棵藤蔓都忽然地長出巨大尖利的刺,一朵朵百合花也嘶叫著張開了血紅色的花蕊。我開始拚命跑,但是眼前的路也跟著變長起來,似乎我怎麼跑都跑不到頭似的,可身後詭異的植物還緊緊追趕著我。

我隻好繼續跑,拚命跑,終於跑到了路的盡頭。但是我卻發現,前麵沒有路了,隻有一個無比陡峭的望不見底的懸崖。我站在那裏,又害怕又著急,身後是恐怖的噬人植物,麵前是陡峭的萬丈懸崖,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一著急,我嚇醒了。睜開眼睛,確定自己躺在床上,確定媽媽就在隔壁,這才安下心來。

可是我卻睡不著了,最近總是做類似的噩夢,不同的場景裏上演著同樣的恐懼和焦慮,每次醒來,心裏都一陣慌亂,好半天睡不著覺。

我知道,這種焦慮來自於我惡化的身體。雖然我能在露兒麵前若無其事,可是每一點一滴的惡化都會存留在心裏,隱匿著,發酵著,在一個人獨處的時候,總是猝不及防地釋放出來。

尤其是夜深人靜的時刻,所有的感覺都更加赤裸裸地跳脫出來。我把放在腹部的雙手抬起來,挪到身體兩側放下來,我盡力把變形的手指放得端正一些,可是我的肢體是那麼不聽使喚!左手的手指無論我怎麼放,它都老歪著。右手的手指無論我怎麼壓,它都老彎著。而且,我發現我的胳膊能伸直的度數更差了,以前能很輕鬆地碰到胯骨,可是現在碰不到了,即使雙臂還能勉勉強強伸展開放在床上,我也能明顯感覺到每一個動作的吃力和身體裏加劇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