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叫賣水果(1 / 1)

我念高二時,華東建築工程公司需遷往西北。據我現在判斷,那是去籌建核彈基地。公司人員進行了嚴格的清理。政治上不清白者全部退職。爸揣著四百元,八個月的工資,作為退職金回地方政府等待安排工作。

爸到區政府、街道辦事處報了到,開始這漫長的等待。

退職金,八個月的工資,四百元錢,能管多久!據爸說這已是對爸的照顧,也是對爸幾年中工作的肯定。別的退職員工才發半年工資。爸到處奔走,鳴不平、求工作,但都是無效而歸。聽說有個同事的孩子為其父親被退,寫信到已遷去西北的工程局。工程局答應為其支付求學期間的學費。爸讓我也寫了信,可以預料,石沉大海。

當務之急是要尋求個經濟來源。找誰呢?

爸的三叔,我叫“三爹爹”,住海寧路。妻子是蘇州人,信“耶蘇教”。生三個孩子:老大是女孩名敏珍,參了軍。老二、老三是男孩,名星飛、際飛。

敏珍在部隊愛上一位營長,以致得了精神病。由部隊托給“蘇州社會福利院”護理。為了護理費用的問題三爹爹請我爸寫了些申述材料寄往有關部門,且讓我爸去蘇州看望了敏珍。

因為是軍屬,三爹爹可以在水果市場以批發價格買到爛水果,然後自己去設攤賣。這樣可得到些收入。三爹爹年邁體弱不可能享此“福利”,爸就將他的批發卡借了。

買了一把水果刀、一個手提的橫籃。批了一滿籃的爛萍果、爛梨。到那兒去買呢?撕不下臉,叫不出口啊!爸磨蹭到了傍晚,找了條估計不會有熟人的馬路,鼓足了勇氣,叫!

爸回家對我們說,我想起了“秦瓊賣馬”,大丈夫能屈能伸,閉了眼睛:“爛生梨要伐———!”

爸聯想起“秦瓊賣馬”是有原因的:在鴿埠娘娘廟小學任校長時,曾與外公一起看戲。一冊“秦瓊賣馬”讓我外公掉下了眼淚。外公說,秦瓊太驕,思民也驕,驕會吃苦的。可以想見,爸當年風華正茂,肯定是意氣風發絕不屈就於人。這多年來,爸還記著嶽丈的教導,而十餘年的磨勵也讓爸爸少了楞角。

在我家的弄口媽也擺了個水果攤,媽基本上不要我看。記得一次為替媽回家燒飯,我在攤前守了一會。我將盛水果的竹扁一半拉在門裏,人躲著盡量不使人注意。大半天,隻有“高郵浜”的一個小孩子來買了一個小梨,二分錢。我深感父母親承受著生活的巨大壓力,但我又沒有勇氣理直氣壯地坐在水果攤前。

好幾個晚上爸都去上海叫賣水果,但最終爸還是決定放棄了。除了我們也吃到了一些爛水果之外,近一個星期中爸隻賺了一把水果刀。這不是一條可行的路。

這期間媽還擺過粽子攤、收購舊書廢紙、上門兜售油紙尿墊……,凡能得到些收入媽都肯去試一試。媽媽還幫引弟姐、六叔帶孩子。與小弟一起,三個小孩將一張床占滿了,媽媽就睡在孩子們的夾縫裏。媽媽很辛苦!

我在這樣的環境下也敢於直麵看攤了。早晨我替媽照顧一會粽子攤,好讓媽處理孩子們起床。倒常有人匆匆走過買個粽子趕上班。那年夏天,同學王輝玉也因家庭困難,背著木箱在馬路上高聲叫賣冰棒。他的一臉正氣也讓我勇氣倍增。貧窮不可恥!在收購舊書廢紙的一段時間裏,我還用美術字在弄口兩側寫了一副對聯:“收購各類報紙中西賬冊,買賣古今書籍新舊雜誌”,將出黑板報的本事用上了。

比較多的時間媽還是接成衣店的加工活。對於貧窮,媽媽既堅強又樂觀。她相信靠勤奮與努力是會戰勝的。媽給我講過一個故事:

從前,有隔牆的二家人,窮家名“凡丹”,他有五個兒子。因為子女多衣食均感困難。窮到出門時得用樹葉遮去褲子上的破洞。一次在市上幹活,不留神樹葉給羊吃了,他窘迫得隻能坐在灰堆裏,等到天黑才得回家。鄰家有錢卻無子,他很希望“凡丹”能給他個兒子,但由於他盛氣淩人,“凡丹”就是不買賬。

一年中秋,“凡丹”與鄰家各以自家的方式敬月。鄰家是四個金元寶襯在四條桌腿下,但是一對孤寡人冷冷清清。“凡丹”家四個兒子抬四條桌腿,另一兒子執壺敬酒。月動桌移詩歌對唱十分有趣。

鄰家丟過一錠金元寶,包著的紙條上寫著:“天賜凡丹一地金”。凡丹檢起,直呼“橫財不富命窮人”,並將元寶丟過了牆。

媽媽相信:人,靠人,靠自己能克服一切困難。媽常說的一句老話:“腳饅頭落地自靠自。”那是說要象務農人膝蓋跪地勤於耘田、耕種,不可企求於人。

看著雙親為生計奔波,我對媽說,我停學找工作吧。以後經濟條件好些可以再念。爸爸媽媽堅決不同意。

爸一邊奔走申訴,一邊多方設法謀生,同時在街道裏承擔些工作。媽媽的理解與支持是最堅實的後盾。街道辦事處人手不多,有爸出力可解決了大問題,因此非常歡迎。不久街道辦了夜校,爸擔任語文課。這也算暫時有了一份合適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