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卻了故鄉的牽掛,舉家搬來了上海。蔣金標的機帆船約在一月後到浦東楊家渡,停泊在一條小河裏。蔣金標是我的“繼父”,船上裝運的主要是西瓜,因此讓我去船上玩。船工們吃西瓜可讓我開了眼界,他們將瓜往船板上一磕,瓜破後就掏那瓜中心成熟的紅瓤球吃,其餘部分就扔到河裏。我沒有那樣做,繼父切了一個西瓜給我,我還是啃得比較幹淨。隨後跟著板車來回搬家具。幾輛板車將媽自鄉下運來的物件拉到弄堂裏,放了整整一弄堂。我回家後幫著爸媽清理。隔壁鄰居、房東老太都來看新鮮,一件件紅木家具讓大家稱讚不已。媽為此也感到**。
自早晨忙到傍晚,我坐在一個箱子上不想動了。媽看了看我,而後和善地說“吃力煞了?”示意我休息,而爸媽自己繼續著清理、搬弄。我當時就感到,天下父母對孩子是多麼寬容!當然我還是一起幫著做點小事,在天黑前總算可以住到房間裏了。
一個最大的牛皮箱子,裏麵放的是一頂**布帳。媽問我要否打開看看,我未好好思索就回答說,不用了箱子挺幹燥的。實在是我累了。媽也累了,因此媽同意就將那箱子放了起來。箱子最大放在最底下,因此較後才翻出來曬。哪知因為船運中已進了海水,長時間捂著帳子全爛了,箱子外包的牛皮也爛了一隻角。我們都很心疼,媽還怨我不拿主意。這箱子後來跟我到了蘇州,幾年後是嶽母作主送給了江陰馬鎮的姨家,我一閃念間不便阻攔。後悔沒留個紀念性的符號。
家具中最神氣的是一個梳妝台、一個寫字桌、一個大立櫥。這三大件還伴著我童年的許多回憶。梳妝台大理石複麵,夏日媽與我常輪著躺睡在上麵享其涼爽。寫字桌底下,在解放初是我們躲國民黨軍飛機掃射的地方。媽說桌靠牆,牆倒躲在桌下就壓不著,這是很有道理的。媽還在桌上鋪了絲棉被,說有絲棉的韌性及紅木的堅固,機關炮的子彈可被擋住。
小時候媽媽不輕易讓我到外麵去活動,大部分時間就在房間裏。這口大櫥鏡麵中的圖象也就成了我眼中的主要景物。記得學齡前我常對著鏡子,自己做“老師”,假設鏡中的我是“學生”,模仿老師上課。家裏有客人來,客人也往往要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的衣飾,一麵讚賞起這個櫥的風韻及價值。
這三大件是媽在合縣縣城暫住時買下的,同時買下的還有兩個紅木衣架,一個紅木茶幾。這些紅木家具並不配套,數大櫥最好。大衣櫥,由三部分組合成:底層是座架,高不到半米,四根短短的櫥腳飾以簡潔的如意雲紋,有兩個大抽屜;中段高一米五左右,兩扇櫥門鑲著兩麵大鏡子,周邊是長環套結圖案;上層高半米多,櫥門透雕著蝙蝠、梅花等寬邊圖案,兩扇正方形的玻璃櫥門中分別鑲有一位撫琴及一位執扇的古裝仕女。木色黑裏透紅,櫥體清秀挺拔。據說這是明清的遺物。
媽媽告訴我,這口大櫥本屬於一戶合縣縣內的巨富,可他的第三代子孫卻是個浪子,遊手好閑、坐吃山空,還染上**癮。最後不得不變賣房產度日。這些家具才流落到舊貨商的手裏。據說該家在賣房時內室有一張八仙桌,因為房門太小沒法從屋裏搬出來。明顯是桌子放進屋裏後才砌的牆。左試右試,房門實在太小,這個浪子幹脆就把桌子折個價,連房一起出賣了。幾年後新主人改建房屋,在該間房的牆壁裏發現埋藏著無數銀元。
事情傳出,人們紛紛歎息:老一輩為後代費盡了心。估計有一天子孫不能守業、家道敗落,如果出售家產要賣到這張桌子,必然會拆牆。拆了牆就會發現這些銀元,該可以作為一筆救急的資財。但望兒孫由此醒悟、振作自強,總還能將就度日。其用心是何其良苦!那知不爭氣的後代如此草率地處理了這張桌與這間房。
媽媽說這故事是要我們知道,傳給子孫後代最可貴的東西並不是金銀財寶,而在於節儉、勤奮、圖強的精神。
我婚後從南京調回蘇州工作,那時候家具隻能是新婚戶憑票供應。新建了家庭,我妻子渴望有一口大櫥,多方設法也沒能如願。當時我弟弟還未成家,他知道後將上海老家僅有的這口大櫥送給我,並聯係了汽車親自將她護送到蘇州,為此還熬了一個通宵未睡。弟弟到蘇州時疲憊的神態至今還曆曆在目。
我們全家人都珍愛這櫥,不僅因為她是雙親留給我們的紀念物,她又是我們兄弟手足深情的見證。大立櫥的故事已為我的孩子們熟悉了,但願在她們手裏也能同樣的珍愛這口寓意深沉的大櫥。也願這個櫥與她的故事能夠世代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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