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驚蟄1(1 / 2)

鍾汝意原本就封閉在自己空間裏,除了下樓吃飯就是掛在線上和網友們交流。他雖然發現女兒多了一個習慣,在晚飯後總會戴著耳機到處走,但他隻以為她在聽歌——因她並不絮絮說話,偶爾兩句,鍾汝意也隻以為她跟著哼走調了,甚至覺得好笑。

聽歌消遣他並不在意,可是仔細觀察,才發現女兒原來是有說有笑,有問有答。

她站在花盆邊上,說:“這麼冷,居然開了一朵月季……淺淺的紅色。”

又在關窗的時候說:“今天貓兒都沒有來呢。”

再到燈光下仔細觀察,才發現女兒神態嬌俏,眼波流轉,雙頰緋紅。他想起女兒小時候,便喜歡玩打電話的遊戲,手指繞著電話線上,又想起葉月賓和葉嫦娥一對姐妹,自小教她黃梅戲的身段,教她眼隨指尖,指尖輕點,如何叩在那呆書生額頭上。

自妻子死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女兒如此容光煥發。

好得很,他咬牙切齒地想,你戀愛了。聞柏楨沒有要你,你沒有跟繆盛夏,可你終於找到那個人了。

對於葉月賓的死,外人痛苦過,就是一場葬禮;葉嫦娥痛苦過,就是一場春秋;隻有鍾有初的永恒自傷,令他的痛苦不那麼孤單。

他不否認女兒從來是嬌俏的,迷人的,和她的母親一樣,是一朵開不敗的花;但這嬌俏,這迷人,這開不敗的花,底下的土壤,正正是亡妻的腐爛屍骨!

“我不知道……”鍾有初發現父親鍾汝意正出神恍惚地盯著她,“真的要掛了。明天再和你說。拜。”

鍾有初將耳機摘下來,攥在手裏,手心有些濕漉漉地。父親從未這樣長時間地凝視她,顯然是想著什麼——一定是要和她說話了。她急急地走近兩步,幾乎不相信今夜有這樣的幸運:“爸,要喝茶嗎?我來泡……”

鍾汝意開口了。因為許久沒有對女兒說話,最惡毒,最嫌惡和最沉痛的語氣,不受控製地從胸腔中奔湧而出。

他整個人都氣得發抖。

“你怎麼笑得出來。”

他十年沒有和女兒說話,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怎麼笑得出來。

果然,女兒一聽到這句話,所有的嬌怯溫柔便倏地從那張酷似亡妻的臉上褪去。她似是一時怔住,又似一時語塞,似是一時錯愕,又似一時震驚。

“是誰?”鍾汝意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是誰,又在哪裏。不過現在科技發達,信息迅猛,即使分隔南北極,也是天涯咫尺。

連空氣都在變成毒氣,鍾有初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呼吸,哪裏都是錯。

“是誰!”

手機和整副耳機驟然跌落在地板上。

她似是一時忘記了如何說話,良久才道:“……一個朋友。父親剛去世的那位……”

甫一出口,鍾有初便知道自己大錯特錯——這句話中的關鍵詞瞬間將父女倆拉回葉月賓驟死的那個下午。那種孤苦無依,滿心悲憤的感覺在今天依然一分未減。

“人家的父親剛剛去世,你就用這種輕佻淺薄的口氣與人通電話。”鍾汝意怒極反笑,笑得猙獰,“我看你已經沒有廉恥了!”

鍾有初臉上失去了所有顏色,蒼白得不似個人,扶著流理台搖搖欲墜。

她永不訴於人前的秘密,和那些苟且偷生的親吻與歡愉,決不能共存。

她猛然抬起手,在自己臉頰上狠狠地扇了一記。

第二天鍾有初沒有下樓吃飯,葉嫦娥問鍾汝意,不得要領,隻好上去請教。她想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用黃梅調逗著侄女:“哎呀呀,我的美嬌娘,為何春情深鎖閨閣,為何消瘦不思飯食?……不對,一定是你爸幹了什麼好事,是不是?”

鍾有初背對著小姨躺在床上,一邊看書,一邊回答:“他和我說話了。”

“是嗎?”葉嫦娥心想,這應該是個好現象,怎麼鬧得這樣僵,“他說什麼?”

鍾有初靜靜翻過一頁書:“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