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嫦娥大吃一驚。
鍾有初一邊翻書,一邊說:“實在罵得好。小姨,我昨天睡得不踏實,所以沒有什麼胃口。你們吃,不用管我。我要是餓了,會自己煮麵吃。”
床沿一沉,她手中的書一輕,被葉嫦娥抽走放在一邊。
葉嫦娥輕輕地拍著侄女:“有初,做惡夢了?”
是的,她做惡夢了。她已經很久沒有夢見過無臉人,可是昨夜他又入夢來。
那臉明明沒有五官,卻能感覺到專注與疑惑。她困在一副鏽跡斑斑的鐵籠裏,腰腿俱折,血跡斑駁的手指,不停地編織著一件無限長的蕁麻披甲。
她不願意再回憶下去:“小姨,講個故事給我聽。”
葉嫦娥錯誤理解了她的意思,語氣中有些惆悵:“故事?故事沒有,事故倒有一件——聽說繆盛夏要結婚。娶的是格陵有色一把手的大女兒,有頭有麵,不過到現在連名字也問不出來,真是奇怪。”
鍾有初一下子想起雷再暉的記事簿,心髒又是一陣絞痛。
“是嗎?他總要擺酒的。”
“奇就奇在這裏,繆家壓根兒沒有擺酒的意思。到處都在傳說新娘子長得很醜,瘦黑矮。我看繆盛夏這次是招報應了……不一定,老話也說娶妻求賢淑,說不定人家很賢淑呢?就算不賢淑,也有好靠山……唉,看來我是治不了他的相思病了……”
她喊了兩聲有初,沒有反應,便輕輕替侄女拉好被子。
鍾有初昏昏沉沉地躺著,突然聽見樓下有尖銳的吵架聲,於是驚醒了。
“老娘還天天來給你這個廢物送飯……要不是看在有初的份上……你這副嘴臉,我姐能安息嗎?對女兒發脾氣,你算什麼好漢!”
接著便是一堆碗碟破碎,桌椅推拉的聲音。鍾有初下床,從梳妝台裏拿出一個首飾盒。
停了一停,她將首飾盒打開。
一回到雲澤她就已經把項鏈和戒指珍重地收藏,現在反而有些猶豫,是不是要重新戴上。
她摸著那琉璃地球,葉嫦娥和鍾汝意的爭吵聲斷斷續續地傳來:“你根本不知道……”
“自私!無知!懦弱!”
她穿戴整齊,走出房間,下了樓梯,父親和小姨爭吵得那樣激烈,語言蒼白的可笑,不過是互相指責和推卸責任,他們壓根兒沒有注意到牆角走過的身影;鍾有初推開大門,穿過院子,一直走出這個家。
竟然已經是傍晚了,她慢慢地在街道上走著,有人和她打招呼,她便恍惚地笑一下:“吃了嗎?”
這是生她養她的家鄉,不需要任何方向感,她閉著眼睛都能找到那些熟悉的大街小巷——她在這個角落踢過毽子;她在那家店裏買過發卡;這裏是她的母校,那裏是她第一次試鏡的禮堂……
堤上的晚霞最美,走得累了的她想最後戴著這條項鏈去看看。
可是初春的晚霞顏色比較黯淡,人影也寥寥,鍾有初在堤上坐了幾分鍾,心想真是對不起了,沒法讓你看到最燦爛的雲澤晚霞。
她摸著脖子上的琉璃地球,沉思了一會兒,便翻過欄杆,沿著階梯朝堤下走去。
現在是枯水期,鍾有初足足走了二十多級,才踏到水麵。她再往下走,便覺得脅下一緊,已經被人攔腰抱起,轉個方向,一氣奔上堤麵,手一鬆將她砸在地上,猶不解恨,又狠狠踹來一腳。
鍾有初背心上猛然吃了一記,知道在雲澤隻有那位少爺敢當街踹人,而且踹了還是白踹——那句話怎麼說來著?雷霆雨露,皆是皇恩。
“你怎麼在這裏?”
繆盛夏勃然大怒,指著鍾有初的鼻子:“我怎麼不能在這裏?雲澤的天是我的,地是我的,山是我的,湖也是我的!你他媽的要在私人地方自殺,存心惡心我是不是!”他急火攻心,又把鍾有初拎起來前後搖晃:“再走兩百米就有橋,你他媽的怎麼不去橋上跳!老子保證不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