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白朗來了,段祺瑞也來了(2)(2 / 2)

左思右想,還是選擇了石膏大王。反正已無急症,隻是日常調養。那段時間,李玉亭把生意完全托付給夏先生和項克敏,心思都放在兒子身上。不能化鑄銀子,生意的樂趣已無,不過是生計而已。而傳宗接代的任務,遠比生意艱巨。

忽一日,劉景向上山勸駕。此時他已不再經理《河南民報》,報館已經關張。盡管段祺瑞曾經寄予厚望,但這份報紙自從上市始終未曾盈利。說到底還是信陽城小,報紙發行量不夠,因而成本太高。中國最初的報紙是宮門抄,由內閣發行,主要內容是官員升遷調轉消息,以及諭旨奏折。因有信息需求推動,後來東華門外出現白本報房,在白紙上小楷謄寫宮門抄投遞給訂戶,報費是一兩二錢銀子。對於普通人家,這價格未免昂貴,於是黃本報房又應運而生:采用活字印刷,僅需二錢銀子。如果隻要上諭部分,二十枚大子即可。

這都不算真正意義上的報紙。上海成熟報紙的價格,大體是十個銅板。過路廣告費每字五枚大子。五六千份的發行量外加廣告收入,自能盈利。《河南民報》發行主要仰仗信陽本地,周邊輻射能力不夠,訂戶從未突破五百,廣告又少,每份成本幾乎要到五厘銀子。初期的虧損在意料之中,但他們倆都沒想到,虧損期會如此之長,直到突破劉景向的極限。正巧新任縣知事翟春昭要辦勸學所,力邀他回歸本行,於是二人一拍即合。

劉景向帶來兩個消息:世界大戰爆發,攆得慈禧太後和光緒皇帝無處奔逃的國家,所謂八個犯邊小鬼,多數卷入其中。這是春秋無義戰,對中國理當沒有壞處;為慶祝巴拿馬運河通航,明年將在舊金山舉辦萬國博覽會,政府決定參加。劉景向建議李玉亭選擇上好的雞公山毛尖茶,前往參展。

怪不得當年旱災嚴重。從信陽往南,東雙河、譚家河相繼枯水,李家寨前的九曲河雖未斷流,但已經淺得藏不住魚蝦。天氣大旱,二麥不登,米價漲到每斤八十文,餓殍不斷。李玉亭一直沒鬧明白怎麼回事,聞聽爆發世界大戰,這才恍然大悟。天象世象,亙古同理,自當有所照應。既然應在洋人身上,那就意味著信陽與李家寨可以暫時放心。

萬國博覽會一事,縣署已經通知商會。參展與否,李玉亭尚未決定。他估計劉景向此來與賑災有關,便主動表示,願以兒子的名義施棺百口。李家是大戶,行善施德義不容辭。宗祠除外,還辦有義田會、義學會、水利會、維安會與節愛堂。維安會負責冬防,節愛堂負責施舍棺材醫藥。雖都號稱舉全村之力,但主要仰賴李家。有此基礎,每遇災年根據莊稼長勢看青讓課,施粥放賑,已成慣例。而今喜添貴子,隻能增加,豈可減少。

然而劉景向依舊微笑搖頭。他要李玉亭速速命駕進城,知事大人有請。

縣知事翟春昭邀請頭麵人物齊聚縣衙,的確有賑災的考慮。遭此大旱,省裏僅僅撫恤四千五百元,可謂杯水車薪。不過他找李玉亭還有別的事情。政府籌建信陽到浦口的鐵路,因資金不足,決定官商合辦。官方鼓勵民資進入,但沿途各地紳商普遍反應冷淡。

翟春昭說:“此事實為難得商機,利國利己,造福桑梓。不過信陽本地紳商均無熱情。他們思想保守,我並不意外。玉亭兄向來敢為風氣之先,想來不會坐視?”

修鐵路可比西餐新奇,比錢店風光,比報紙實在。李玉亭不覺眼前一亮。門前南來北往的火車,似乎又在耳邊呼嘯。他仿佛站在火車頭上,胸前披著紅色的綬帶,上書“敢為風氣之先”六字。風振衣袖,獵獵作響,沿途人如潮湧。那感覺比杠上開花自揭一條龍更加舒坦,革命時代嘛。他可不想坐在頭排眼睜睜地看著重大曆史發生,自己卻不參與劇情。那不是他的性格。

雖然錢店的生意興隆,但老板的興趣卻大不如前。那一爐紅火的情景不再,李玉亭頗為失落。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化鑄銀子的愉悅,來自於掌控感。下通兒時和尿泥,上接治國平天下。所有這些,都是意願得以施行的愉悅。當你看見成品誕生,自然會心有所動。無論那成品是隻成色上等的整寶,還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