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府還是老樣子,隻是越發破敗。想想也正常,短短幾年,多少督軍省長隨風而逝。水能穿石,流水的兵磨損鐵打的營盤,也不奇怪。雖然外麵風雲變幻,但省府內部依舊運轉正常。各個部門的長官職員,基本都在崗。民政廳是第一廳,事務最多。上次過來辦公事,廳長還在。如今他手持靳雲鶚開出的文憑,接下一廳事務,那人隨即離去。
這次李玉亭跟馮玉祥在開封見的第一麵,完全是不期而遇。
李玉亭北上就職時未帶眷屬,隻帶著夏先生擔任秘書處長。獨自一人,事業草創,他無心也無力新買房子,暫時住在省府。那天正在吃飯,忽然有人不請自入。抬頭一看,正是前督軍馮玉祥。幾年不見,他還是老樣子,個子大聲調高,無比剛硬。看看李玉亭的銀餐具,他眉頭一皺:“李先生果然是富貴人家出身呀。”李玉亭趕緊起身答話:“馮總司令!餐具是靳省長送的。請坐,請坐!”
馮玉祥笑道:“靳省長?薦青那個省長不能作數嘍。他那是唐孟瀟委任的,已經過期失效。如今國民政府委派我來豫。薦青在河南駐紮已久,地麵熟悉,我請他出任民政廳長,同時擔任第二方麵軍總指揮。這可是省府的第一大廳。聽說你臨時代理著,我特來給你道聲辛苦。咱們也是老朋友了嘛。”李玉亭聞聽頗為意外:“總司令的命令,我不敢不從。隻是我來就任民政廳長,奉的是靳將軍的命令。如果撤銷,還請通知他才好。”馮玉祥道:“這個自然。不過民政廳的庶務,臨時還要偏勞你幾天。我看他那麼大的煙癮,手下又有那麼多潰兵,也未必能管得過來。”
李玉亭趕回漯河稟報時,靳雲鶚早已知曉。他揮揮手道:“煥章不夠意思。我不伺候他!民國十一年驅逐趙倜,去年打老陝,今年驅奉,我流了多少血?伯勤都送了命,我當個河南省長還過分嗎?他是不抽大煙,可還扣留過地方官!我侵擾過地方嗎?你不必再去開封,回來就任保衛軍總司令部的民政處長吧。”
從此以後,省府來的公事,靳雲鶚一律不看。李玉亭拆閱後,向他轉述一下內容,他也從不回複。他雖然生馮玉祥的氣,但矛盾沒有立即爆發。因為軍中還有更加緊迫的任務。這個任務倒是他樂意完成的,那就是清黨。清理政工幹部中的共產黨員。7月15日之前,馮玉祥已將共產黨員禮送出境,但靳雲鶚不想隨手放過他們。他還記著李世登的惡語。幸虧他還不知道,當年試圖在他第八混成旅內部製造兵變的,主謀也是此人。否則即便李玉亭講情,也未必管用。
軍中的共產黨員不隻李世登自己,但他是首腦。李玉亭得到消息,趕緊來找靳雲鶚說項:“無論如何,他們還年輕,目的也是為了救國。況且今天清黨,或許明天還要合作。那時候怎麼見麵呢?”靳雲鶚哼了一聲:“我就看不上這樣的亂黨分子。不能幫忙,隻會添亂!看你的麵子吧,你讓他趕緊走。明天我就要行動。”
李玉亭趕緊通知李世登。李世登道:“謝謝八叔。我們已經得到消息,正準備走。”李玉亭拿出兩封大洋,遞給侄子:“你能去哪兒呢?我估計信陽也不安全。唉,好端端的,你幹啥非要搞共產主義呢?你趕緊消停消停,安安生生過日子吧。”李世登沒有接下錢,輕輕笑道:“八叔,你放心,我有地方去。你平素傾向進步,所以不妨跟你多說兩句。美國式民主,那叫自由主義;意大利正在搞的,是法西斯主義;蘇聯主張共產主義。無論自由主義法西斯主義還是共產主義,都是國家民族麵臨重大危機時,做出的不同反應,選擇的不同道路。自由主義不適合中國。美國英國都是海洋國家,海洋本身便是無法跨越的防線。他們外患少,因而更加在意內部,主張個人權益不受侵犯,這樣國家的凝聚力就會減弱。因為人人自由,動不動就要投票表決。可是你想想,這適合中國嗎?從鴉片戰爭到八國聯軍,多少列強虎視眈眈啊。我們必須要建立強大的國家。法西斯主義也主張建立強大的國家,但他們搞的是個人獨裁。我們不同,我們主張無產階級專政。蘇聯革命開花晚,但是結果早,幾年前便有能力支援我們,為什麼?就是因為他們推行無產階級專政,國家迅速強大了嘛。辛亥革命因何失敗?那是因為民族問題遮蔽了革命者的眼睛。僅僅推翻封建統治沒有用。革命的關鍵在於階級,不在於民族。你等著瞧吧,總有一天,共產主義會在中國實現。那時人人有其田,按需分配,世界大同!”
李世登打算南下。說是要回家隱居。他沒收李玉亭的錢,但希望他能提供掩護。因為他和夏先生都有官方身份。他這麼一說,李玉亭也想起已有數月未見到妻兒,於是便向靳雲鶚告了假,和夏先生一起陪李世登回了信陽。你還別說,這一路的盤查頗為細致,幸虧李玉亭和夏先生都有靳雲鶚頒發的省府文憑,這才順利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