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1)

宋紹興二十七年,淮南西路。

長長的驛路蜿蜒伸向遠方,路邊的雜草恣意地生長,樹上的鳴蟬不遺餘力地叫著,更讓這夏日的午後添了一絲燥意。

路邊開茶攤的王七娘看著這條路,想當初啊,金人南下的時候常有多少人成群地從這裏走啊。南逃——倒不如說是逃難,若見到那些衣衫襤褸的人們討口茶喝,她也不肯收銀兩。二十幾年過去了,也不知那些她曾幫過的人現在都怎麼樣了。

那些都是很遙遠的事了,如今兩國議和多年,越來越少的人提及國恥舊事。眼前這條她賴以謀生的路愈見荒廢,生意已然不好做了。

茶攤裏最近來了個半瘋不瘋的人,常常賴在這裏講些江南武林之事。一開始王七娘想趕她走,可是不少茶客似乎喜歡聽他那些像說書一般的念念叨叨。如此一來,便多歇歇腳,叫些更好的酒菜,對生意可說是有所幫助。日子長了,王七娘便斷了這個念頭,索性任他在這胡言亂語。

這一日,從路的那邊遠遠走來一個青年,穿著一身灰色的常服,神采清俊、麵如冠玉,若不是看他攜劍而行,王七娘還當他是個趕考的書生。

正在想著,便見這青年朝自己走來,他略顯疲憊,神色肅然,仿佛有什麼心事一般。他撿了最尋常的座位坐下,冷冷道了聲:“店家,上最解渴的茶,要快!”

那瘋子此時正在說書,似乎在講那二十一年前江南武林與荊湖武林的大戰,說得神神怪怪,不著邊際,聽來仿佛是一群上古仙人在鬥法。

青年飲了口茶,不禁輕輕一笑自語道:“道聽途說便添油加醋,倒是騙得一群人在這虛度光陰。”

那瘋子卻耳力甚佳,向青年這邊投來目光:“呔,那個後生,怎可說小老兒這是道聽途說?那時還不一定有你呢!”

青年看來至多弱冠之齡,可聞言依舊笑道:“那時我的確還沒有出生,但你言那些江湖人輕易便可上天入地、抬手之間搬山移海,你自己不覺可笑麼?江湖就是江湖,江湖中人也有喜怒哀樂,也有無法靠武力解決之事。可聞你所言,我倒是覺得像在聽《神仙傳》,如何不是騙一群人虛度光陰?”

那瘋子聞言,不怒反笑,“唉,世人皆言神仙好,可讀盡仙書也難成仙,好聞虛無縹緲,終究會是鏡花水月一場。大夢醒來,依舊文不成武不就,兩手空空。不過好啊,好啊!這麼多天,小老兒終於等到一個堪破之人。”

青年對他的話毫不感興趣,不屑一顧地繼續低頭飲茶。

那瘋子仿佛愈加興奮起來,站起道:“你這後生不喜歡聽以前的事,那便說說當今——那葉瀾山上掌門淩天如與手下的‘葉瀾三煞’如何?”

“傳那葉瀾門掌門淩天如乃是千年妖狐化身,因前世被人間男子害死,便放言殺盡天下負心薄幸之人。她手下葉瀾三煞亦是蛇精所化,雖豔若桃李,膚若凝脂,卻蛇蠍之心未改。那‘紫血金錐’手中暗器喂有劇毒,一旦中招,七步必亡。‘禦風奇蓮’,來去如風,蹤如鬼魅,以致被其所傷之人,無人見過她的真麵目。最可怕的是那‘四月飛雪’,一旦下山,必大開殺戒。雖是孟春之時,被害者皆是凍僵死去,其形可怖詭異,莫可名狀。所以江湖中人,無不談之色變。還有人放言,牝雞司晨,乃江南武林有大難之象……”

青年雖不理那瘋子,卻也管不住他那張嘴繼續吐沫橫飛。而聞他所言,青年卻恍然想起,近年來,的確聽說過不少江南武林人士的死,都與葉瀾門有關。

他喝完壺中的茶,放了茶錢在桌上,向那王七娘問道:“敢問店家,有一群山匪,自稱‘火龍幫’的,可是盤踞在離此三十裏外的山上?”

王七娘嚇了一跳,端詳起眼前這個青年來。“不錯,是離這不遠。小夥子,你打聽這個做什麼?”

青年肅然道:“找一個人。”

王七娘滿麵憂心忡忡地道:“十幾日前,還有個跟你差不多年紀的後生打聽那裏。可他一去之後,我就再沒見他從這條路回來。”

青年心思一動,從隨身包袱裏拿出一張畫像,向王七娘問道:“可是此人?”

王七娘端詳了一陣:“我記不太清了,不過樣貌好像有些相仿。”

青年眉頭一皺,臉色有些不好,隻是道了聲:“謝了。”便匆匆離去。

王七娘望著他的背影,焦急喊道:“小夥子,你到底去幹什麼?那可不是玩的地方……”

而茶攤裏的客人,卻再無一人關心這青年的行蹤。一切身邊的生死來去,此時對他們來講,皆不如那瘋子口中虛玄的江湖故事來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