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前塵(1 / 3)

顧、何二人隨天機樓主冼孑等人步入天機樓內,方一入內,便覺這天機樓果然不愧是內裏乾坤,隻見此樓除卻大門,再無一處通風透光之處,雖在白晝,卻仍需以樓內十數粒碩大的夜光珠代為照明。三麵牆壁皆鑿出道道內槽,以為存放典籍之用,上麵一摞一摞的卷宗浩如煙海,令人目不暇接。何歡環視樓內,感歎不已,不由問道:“這些書卷當真囊括了天下間所有秘聞?”冼孑笑道:“那倒也不是,鄙樓傳自先秦墨家,至今已有千餘年,這小小一樓又豈能包含那許多的故事!”何歡奇道:“江湖卻傳,天機樓可是通古博今呢!”冼孑笑道:“鄙樓自神農大山遷來杭州,也不過才過了百餘年的光景,這裏的卷宗所錄隻不過是近兩百年間的故事,不過鄙樓眾弟子也勉強算得粗通古今,何少俠若是對老輩人的事跡感興趣,大可不必客氣,盡管問來。”何歡聞言,擺手笑道:“樓主取笑了,我這輩子都沒活的明白,哪還有心去知道上輩人的事兒!”說著,環視一圈道,“說來這裏的書可真是不少,偏偏長的又都一樣,這可讓人怎麼查?”冼孑笑道:“兩位請看,鄙樓卷宗看似雜亂,卻以南、北、東三麵牆壁分為‘古事’、‘今聞’、‘玄說’三類,三類之下,又各分‘廟堂’、‘江湖’、‘山林’三小類,各小類之下,則以時間遠近排列,所以看似雜亂,卻也有些道理可循。不知何少俠要問的是哪一類呢?”

何歡笑道:“哪一類我也不曉得,我且把事兒說了,樓主自己評判如何?”冼孑道:“少俠說的是,倒是在下剛才說的糊塗了。”何歡略一沉吟,道:“我家先生昔年因張曦晨之事犯下一個大錯,然而至今仍不知她當年為何負心出走。小可唐突,想打聽此事始末!”此言一出,冼孑麵色一僵,看一眼顧月章,緩緩道:“少俠問什麼不好怎麼偏偏要打聽這事?”何歡笑道:“我以為天機樓的生意是解惑而非發問。”冼孑笑道:“少俠說的是,是在下失禮了。然則此問恕鄙樓不能回答……或者說,不能當著月侯之麵回答!”顧月章聞言蹙眉道:“這是為何?”冼孑苦笑道:“五年前張曦晨棄婚而走,月侯衝冠一怒,使得五十餘名江湖好手命喪當場!我這小小的天機樓,可當不得月侯雷霆一擊!何少俠,我勸你也莫要動那我先告知你你再轉告月侯的心思,月侯雖認得你,可那‘劍心決’卻不認得你!所以還是問些別的吧!”話頭放下,樓內登時便是一寂。

眾人正自僵持沉寂,忽聽一女子冷道:“父親,咱家的規矩向來可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為何要因此人壞了規矩!”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青年女子緩步走進天機樓,此時逆光而望,瞧不真其人形貌,隻能見她一身白衣,恍然如仙。冼孑衝其喝道:“你懂什麼!休要在此胡言亂語!”那女子含笑上前,笑道:“父親何必動怒?女兒偏要瞧瞧,那件事他若是知道了,是不是真的那般不講理,彈指間便要了咱們的性命!”此時走的近了,方見此女生的極是俏麗,口鼻小巧,眉眼精致,更兼得身上一股冷豔風致,恰如一枝凜冬寒梅,妍麗中透出一股傲氣,直教人如對仙子,見之忘神。

顧月章忽然笑道:“冼樓主,令嬡有點兒意思!”冼孑苦笑道:“月侯見笑,此乃犬女夢辰,自小讓我慣的沒了形狀,還請不要見怪!”顧月章含笑點頭,話鋒一轉,衝冼夢辰道:“你當真敢將那事告與我知?”冼夢辰斜睨顧月章一眼,哼道:“今日拜樓之人又不是你,憑什麼要告與你知?”冼孑見狀,斥道:“辰兒不得無禮!月侯海內俠宗,豈容你一再冒犯!”冼夢辰冷然道:“聽聞他手段高奇,舉世無雙。可單單如此,豈能配的上一個‘俠’字?更遑論什麼‘海內俠宗’!”此言一出,冼孑登時驚出一頭冷汗,隻恐女兒觸到顧月章逆鱗,倘若惹得他殺心一起,天機樓百餘年的基業倒數其次,這滿樓弟子的性命隻怕也是難保!

不料顧月章卻平靜如初,隻是微笑注視冼夢辰,眼神中喜怒難辨,那冼夢辰也不含糊,直迎顧月章目光,不見絲毫膽怯退讓。沉寂片刻,顧月章猛然笑道:“果然有意思!敢問姑娘,在姑娘心中究竟怎樣才能當得起‘俠’之一字?”冼夢辰冷冷道:“太史公曾言,‘所謂言必行,行必果,己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阨困,千裏誦義者……’”顧月章含笑接口道:“荀悅曰,立氣齊,作威福,結私交,以立強於世者,謂之遊俠。”冼夢辰哼道:“你這不是挺清楚麼,何必問我?”顧月章笑道:“且不說司馬遷如此定義是否狹隘,以姑娘蘭心蕙質,不覺拾人牙慧太過乏味?”冼夢辰聞言愕然,喃喃道:“這……這我倒是從未想過……”顧月章笑問:“你可想聽聽我心中‘俠義’是什麼樣子?”冼夢辰奇道:“好,你說!我倒還真想聽聽!”

顧月章神情瞬間變得肅穆,沉聲道:“世間升沉萬態,榮悴千端,凡人受那世俗之累,免不得隨波逐流,盡失赤子之懷。說到底不過一個‘私’字,卻壓得人蜷身縮首,把一點良識悲憫之心拋在腦後;縱有那不計利害、舍身向義的勇者,最終卻往往難逃噩運,人反譏他天真可笑、不通世故……”冼夢辰聽到此處,心中大生同感,細品其言,隻覺意猶未盡,便靜候下文。顧月章說到此處輕輕一歎,神情略顯落寞,也不知是感懷世事還是憤世嫉俗,稍頓片刻,猛地將聲一揚,道:“然而古往今來,久為世人傳頌之事,多半都是傻事;常受大眾緬懷之人,無一不是癡人。山伯、英台,化蝶方美;武穆、文山,一死名垂。即使下愚之人,也知它難能可貴,不敢拿俗眼輕看。可見千古得失,久則自有公論,終不以俗情鄙見,埋沒至誠。恰如姑娘所言,顧某之陋技,固屬細枝末節,說到底不過炫人耳目。可顧某心中的‘俠義’,乃是於驚濤駭浪之中,寄慨歌哭笑罵,極書血性天良之誠,並由此劃分涇渭,激濁揚清。其間雖不免優劣同嘲,妍媸互貶,實欲借達人“直木先伐”之論,狀俠者‘爭天抗俗’之勇。如醒如癡,癡人愚行,世人雖各有所見,難同褒貶。而餘惟望二三子賢人君子,能於夾縫中得窺‘俠’之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