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夢辰聞言心頭大震,望向顧月章眼神也略顯不同,兩人沉默片刻,冼夢辰忽道:“你當真想要知道她的事?”顧月章微微頷首,忽道:“可我並非拜樓之人。”冼夢辰笑道:“天機樓主的女兒便一定要是天機樓的弟子?”顧月章聞言,猛然想起天機樓門規森嚴,冼孑貴為樓主,衣著打扮尚且與一般弟子無二,冼夢辰卻是一身素衣,與其餘人等大相徑庭……不由一時語塞,微微苦笑。冼孑在一旁喝道:“辰兒!平日裏你任氣使性我都由著你!此番可不能任由你胡鬧!”冼夢辰從小到大未受父親如此嗬斥,此時見父親神情冷峻語氣嚴厲,竟也被激起刁蠻的脾氣,當即冷哼一聲,一把拽過顧月章一隻手,蓮足一點,竟攜了顧月章飛身從正門騰空而去!一眾天機樓弟子瞧見,隨之飛身趕上,豈料人在半空未及近身,一股異香撲鼻而至,腦中登時便是一迷,四肢隨之一軟,還未碰到冼夢辰衣角便紛紛自半空跌落。不過轉瞬,冼夢辰聲音從樓外遠遠傳來:“父親!您莫要費心追啦!聞了‘南柯散’的香氣,沒有一夜的安眠可醒不過來!”冼孑聞聲回顧,一眾弟子可不是個個睡眼迷離?更有幾個功力稍弱,已是鼾聲如雷!
冼孑心頭大急,縱身欲追,卻被何歡在旁一把拽住!正要怒斥其人,卻聽何歡冷冷道:“冼樓主,知女莫若父,以您對令嬡了解,她能有此等‘咫尺天涯’的輕功境界?”冼孑聞言一震,喃喃道:“你……你這是何意……”何歡麵露冷笑道:“您若自信能追的上‘魁尊’,小可這就撒手。”冼孑憂心愛女,早已方寸大亂,心中更是藏了一件大事尚未說出,一時間心亂如麻,隻得連連頓足長歎!心中正沒計較,猛聽何歡在耳邊冷冷道:“樓主心係天機樓之安危,寧肯違背祖上的規矩,這番心意雖然不錯,可您不怕惹惱了他,照樣也保不住麼?”冼孑聞言道:“月侯狂雖狂些,卻也是個通情達理之人。當年殺人也是因為心死情滅,神智喪亂之故!如今辰兒若真的揭了那道傷疤,隻怕……”何歡冷冷道:“事到如今,唯憑天意!請恕小可無禮——現有另一問需樓主相告,還望樓主此番莫要推諉……”
卻說冼夢辰撒出“南柯散”後便生後悔,自家暗器手法並不如何靈光,迷香一經揮灑,自己鼻中也隱隱聞見些許香氣!好在當年那人送她這迷香時亦送了一顆辟毒珠傍身,故而冼夢辰雖聞見香氣,卻並未中毒。然則,顧月章卻並無那辟毒珠,倘若他也中毒,隻怕事情要大大麻煩!心中念及此處,冼夢辰不由生出憂慮,好在手握顧月章之手騰躍不覺沉重,反覺一股醇和內力從他掌上傳來,身子愈發覺得輕快!轉頭望去,隻見顧月章眉眼含笑,並無異狀,當即了然自己所憂所慮實乃多心,忽聽顧月章道:“隻管騰挪,莫顧其它。”冼夢辰心知其人並無歹意,便姑且聽之任之,隻覺那股內力自手少陽三焦經透入氣海,將平日裏尚修煉不到的幾處經脈盡數打通,“洛神心經”瞬間揮至極處,騰躍飛縱之勢越來越快,當真是“翩若驚鴻,矯若遊龍”!隻見兩人白裙青衫,攜手騰空,一個是不染凡塵的仙子,一個是笑傲百代的英豪,當真狀如仙侶、羨煞旁人!
兩人攜手奔至一處僻靜所在方漸漸停下。隻見此處仍在天機樓柳林之中,風致卻與別處甚有不同:天機柳林機關密布,處處隱透殺機,唯此處不見肅殺之氣,反而一片恬淡,隻見那垂柳之下,遍種山花,姹紫嫣紅,相映成趣,微風之中暗香浮動,別是一番幽麗景色!顧月章環視一周,隻覺此地處處透出女兒家的細致心思,想來此處必定是冼夢辰的秘密花園,不由有些莞爾。隻聽冼夢辰道:“想來這裏一時倒也無人打擾,那件事你是想從頭開始知道呢?還是撿要緊的聽?”顧月章聞言神情凝重,沉默片刻後緩緩道:“令尊所慮不無道理,你當真不怕我聽了之後再次癲狂?”冼夢辰直視其麵,沉默片刻,忽然笑道:“你這人為人雖有百般不好,卻有一點還算不差,便是你從來都不願意讓女人失望。”顧月章聞言苦笑,腦中浮現母親音容,喃喃歎道:“我這一生縱然不負舉世紅顏,卻終究是令我最親之人失望了……”冼夢辰自然知道他話中所指,也不由有些後悔自己失言,忙轉開話題,正色道:“顧先生,恕我直言,你少年真心,雖然情真意切,可惜所托非人,你因張曦晨那樣女人亂心殺人,實在令人發噓!”
顧月章聞言身子一震,臉上現出些許怒色,沉聲道:“你這是何意!”冼夢辰並不懼怕,緩緩道:“你隻道她是你丹青門中的同窗,可此前種種,你又知道多少?”顧月章聞言一愕,原來當年兩人相戀之時,情到濃處,仿佛世界上隻有彼此而已,什麼往事前塵,門第差距,凡此種種皆全部拋諸腦後,隻知卿卿我我,花前月下……結果直至最後,顧月章竟忽然發現麵對半生最愛之人,自己竟然幾乎一無所知!
冼夢辰觀其神色漸漸了然,繼續道:“張曦晨雖出身寒門,卻不甘一生庸碌,十七歲那年舍棄父母,獨自奔赴蓬萊拜入丹青門下,最初所願也算純良,不過想以名門弟子身份改變其寒微出身,可惜她天資有限,縱然入得其門,卻也難有所成。而後,她便遇到了你,你出身世家,才華出眾,若能伴你左右,縱然不能飛黃騰達,躋身名門也是指日可待,故而她不顧禮教約束,竟放下女兒的矜持追求於你。那時你正是少年心氣,最是憤世嫉俗,突逢如此‘勇敢’女子,自然令你心中砰然,而後種種,便不用我說了罷。”顧月章從來都深信能與張曦晨相戀乃是緣分使然,此時突然知道其中竟有此等原委,心中怎不震驚?然而轉念一想,又覺不對,冷笑道:“所謂‘知人知麵不知心’,天機樓雖然手眼通天,可人家心裏的心思你們又從何得知?如此信口開河,我可也隻能挑著聽聽,當不得真。”冼夢辰冷笑道:“愛信不信!我此前不認得你,更不認得她!犯得著去編排她的瞎話兒麼!”顧月章一想也是,忙收了難看臉色,強笑道:“是我唐突了,在下先行賠禮!可姑娘剛才所言實在不盡不實,便說曦晨拜師吧,丹青門選徒之嚴,天下皆知,曦晨若無天分,怎能入門?”冼夢辰心中雖然對顧月章適才態度頗有介懷,卻也體諒他的心境,便放下芥蒂,苦笑道:“這件事我本想略過不提,可你偏偏提了出來!顧先生,你且想想,丹青門弟子極少,每出一人,定有畫作傳世,可世間可有一幅張曦晨的畫作?而你與她相處之時,可曾見她動筆?”顧月章聞言愕然無語,冼夢辰繼續道,“至於入門之事,唉,不過是場‘美人計’的俗劇罷了!英雄難過美人關,王岱老畫師一生清名,至死猶悔當年一時把持不住……”顧月章聞言,心思百轉,恩師臨終情境浮現腦海,刹那間臉色煞白,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跪倒在地!冼夢辰見狀嚇了一跳,忙上前扶住,道:“顧先生,你又何必如此自苦!若是不想再聽,我便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