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祿堂和兄長一路疾行。進村的時候,太陽西斜,孫祿堂這才注意到起風了,西北風呼嘯而來,大樹在風中搖晃,一條條樹枝如狂舞的皮鞭在空中抽打著。雖是寒風凜冽的隆冬季節,孫祿堂卻走得渾身冒汗。轉過牆角,孫祿堂聽到隱隱約約的哭聲,當下心裏一緊,飛也似的向家裏跑去,那哭聲正是從自己熟悉的庭院中傳出來的,孫祿堂知道自己回來晚了,父親已經撒手西去,他好像聽到自己的心裏“咣當”一聲,整個身子突然間軟下來,癱倒在大門前。
當人們架著孫祿堂來到堂屋時,他發現自己的近親都已經到了,母親、哥哥、妹妹正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他跪倒在父親跟前,看到父親安詳的躺在那裏,眼睛微閉,嘴角稍稍上翹,像是要說話的樣子。孫祿堂磕了三個響頭,坐在那裏想起父子倆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淚如雨下,嚎啕大哭……
家族的大伯告訴孫祿堂,父親臨終時腦子十分清醒,將家裏的事情都安撫了一遍,特別叮囑孫祿堂的是四個字“不許尋仇”,父親知道孫祿堂的性格,習武已有小成,一定會找凶手報仇,但是冤冤相報何時了,自己的名聲已經正過來了,自己一生以自己的良心辦事,無怨無悔。末了,大伯對孫祿堂說:“你爹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他拉著我的手讓我告訴你,為了讓他在九泉之下瞑目,你必須在你爹麵前發誓:永不尋仇!”
孫祿堂盡管心裏有一萬兩千個不情願,但他是個聽話的孩子,不想讓爹在另一個世界還為自己操勞,就在爹的遺體前發了“永不尋仇”的誓言。他幼小的心裏怎能理解孫國英的良苦用心,孫國英大體能猜到是誰聯合強盜和自己作對,自己是忠厚人家,惹上土匪強盜,那是一輩子也不會安寧,孫祿堂誌在四方,他手刃仇人為自己報了仇,而和那些強盜結下仇怨勢必連累到他母親、哥哥、妹妹等家人,那是他永遠也不想看到的。所以,他臨終之前,必須打消掉孫祿堂報仇的念想,即使他接受不了,也必須這麼做。
按當地的風俗,出殯儀式在三天後進行,孫氏家族一家一戶的人們都來了,身上是黑大布的長褂,腰間扣著老大厚重又長又闊整段白布做成的一根腰帶,在寒風中來回穿梭,四裏八鄉的親戚朋友都趕來吊唁,有很多租戶也自發的前來送孫國英最後一程。忙活的執事們剛從大門口走到作為靈堂的大客廳前,便又趕回到大門口再“引”進新的吊客。出殯儀式在下午舉行,孫祿堂精神恍惚,夢遊般地按照助葬人的指示做著各種動作,讓父親一路走好,去向西天極樂世界。最後將遺體裝入棺材釘起來,有八個人抬起棺木向祖墳的地方走去,孫祿堂兄妹扶著棺木把父親送到墓地,空中飄起了雪花,接著又刮起了風,雪不住地刺痛、擊打在臉上,臉和手漸漸地失去了知覺……
父親的去世給了孫祿堂巨大地打擊,好像大海中的一個航標突然崩塌一樣。他精神憔悴、恍惚,整日六神無主,不知幹些什麼,仿佛在夢中一般。這天夜裏,月色淒清,幾點寒星在天上瑟瑟發抖。蒲陽河畔,朔風怒號,孫祿堂漫無目的地在河堤上遊蕩著,他步履踉蹌,仿佛喝醉了酒一般,鬼使神差地走進了一片廢棄的墳地,荒塚堆堆,陰風陣陣。他走著走著,忽覺天旋地轉,撲倒在一塊殘碑上。
半晌,他慢慢醒來,想著自己空學數年武功,卻眼睜睜看著父親被人欺負致死,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而自己卻不能去找真凶,手刃仇人。
“我有什麼用!活著還有什麼價值?!”孫祿堂反複嘟囔著這句話,覺著生還不如死了快活,他徹底絕望了,懵懵懂懂地解下腰帶,係在一棵棗樹杈上,下端挽個活扣。
“爹——”,他淒厲地低吼了一聲,將脖子向那套裏一伸,雙手一推樹幹,整個身體頓時懸空吊在了棗附權上,他感到眼前一黑,天旋地轉,頭象炸開了一樣的疼。他想高聲呼叫,嗓子卻被勒得發不出聲來……
他想讓自己這十幾歲的弱小靈魂,追隨父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