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黃少爺半躺在廳堂正中,手裏端著茶碗,碗中泡了些雪環茉莉。卷曲的銀白色茶葉被熱水一激,便慢慢舒展開來,不多時,滿室熏蒸了濃鬱的茉莉芬芳。
黃偉打開茶蓋,輕輕抿了一口,隻覺得香氣直衝腦門,忽地神清氣爽,齒頰生香。
“好茶!如此好的茶葉,便是在廣府也不曾多見。”黃偉歎道。
“黃先生真會取笑,想那廣州府物華天寶,網羅天下珍奇。這區區鄉野茶葉怎能入得了先生的眼?”黃少爺笑了。
“這茶有一股異香,雖說不準是何香氣。但定與尋常茉莉花茶不同。”黃偉不斷品著這滿盅的異香,恨不得把每一縷香味吸進鼻子裏。
“先生倒是猜對了。這雪環茶取的是桂東蒼梧縣雲霧茶田的初茶,露珠還沾在茶葉上時便要采摘,須得日頭出來之前就要采集完畢。之後要在冷泉水中清洗三個時辰,直到嫩葉被泉水泡得極寒。茉莉須得是大食國的雪茉莉,比起江南茉莉來,雪茉莉雖花瓣嬌小,卻香氣甚濃,曝於日下香氣數日不散。隻有用極香的茉莉和極冷的茶葉才能揉製出最頂級的雪環茉莉。”黃少爺神態驕傲極了,似乎他才是那物華天寶的廣府城來的人,
“茶中那奇異的香味卻是?”黃偉又深吸一口氣。
“乃是乳香。”
“乳香?黃少爺是指明前時節少女將新茶捧入乳間熏出的乳前茶?”黃偉隻是聽說,卻從未見過。
“這乳香也是大食國的一味香料,珍貴非凡,其價堪比黃金。”黃少爺本想炫耀一番,卻對黃偉所說之物來了興趣。“黃先生說的什麼?世間還有用少女乳間香氣熏蒸茶葉的方法?”
“我倒隻是略有耳聞罷了,廣府人家富庶的巨商精於飲食,世間任何飛禽走獸皆可入饌,想是有些什麼奇聞都是尋常的。”黃偉說道。
“果真是我孤陋寡聞了,我以為我在這靖西山間也算享了頂尖的福氣,不想廣府人更勝。”黃少爺頓時覺得口中茶水寡然無味。
“黃少爺若有雅興,便到我家鄉遊玩遊玩。保準少爺日日喜笑顏開樂不思蜀。”
“哪有那個空閑。”黃少爺苦笑道。“阿爸交與我出山經商的事業,終日徘徊桂西山道上,連邕州府都沒去過,何況是廣府了。”
“那便奇了,我看少爺家中裝飾之物甚是不凡。別的不說,且說這牆上的畫,水墨點染,筆鋒勁厲十足,意境卻是極致的縹緲悠遠,一看便知是嶺南派畫師的大作。看那運筆遊走的方式,莫不是廣府肖世承的真跡?”黃偉端詳著廳堂上的那副畫作,畫的是雲霧繚繞的山水。
“先生好眼力,這的確是肖世承的親筆。”黃少爺又恢複了一些得意的神色。
“喲!肖世承寄情山水,隱居多年,世間流傳他的畫作極少,黃少爺竟得此珍奇,必是財力過人了。”
“哪裏哪裏,這都是朋友間來往相送的物件罷了,算不得什麼。”他麵目中的得意越發上頭,虛假的謙虛裏竟繃不住咧嘴的笑。
“黃少爺,是哪方的朋友竟如此大手筆,送得如此珍寶?!”黃偉故意露出驚豔的神色,心中卻甚是好笑。
“黃先生怕是對這畫作極感興趣?”黃少爺大手一揮,顯出三分豪商氣度。“既然先生喜愛,看在先生多年教導我的份上,先生取走便是。”
“這如何使得!”黃偉連連擺手。
“所謂寶劍贈英雄,這畫擺在我這裏也是個擺設而已,我還嫌回南天天氣潮濕這畫放壞了呢。”黃少爺最享受被奉承讚頌的感覺。“何況昨日聽先生的計謀,如今狠狠教訓了那惡人,出了口痛快氣。”
“既然如此,就謝過黃少爺成全了。黃少爺往後有何需求,與黃偉講一聲便是,黃偉必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黃偉感激涕零。“隻不過,昨日之事,若是處理不好,須得連累那栽贓嫁禍之人呐。”他顯露出擔心的樣子。
“這倒是,先生有所不知,那惡人竟用砍刀把我家兄弟的手砍了下來。我本以為光天化日之下他不敢造次,怎知他是個奸險凶惡至極的夜叉。”黃偉口頭上雖道痛心,臉上卻一絲難過也沒有。
“竟如此!這般我倒是犯了罪過了!”黃偉瞪大了雙眼,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早知他是如此可怕的莽士我該出一更穩妥的計策才是。”
“先生不必自責,所謂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如今那惡人被連累得全家都陷入慌亂了,為鄉民除一大害,區區一隻手算得了什麼呢。”
“感情砍的不是你的手!”黃偉又氣又好笑,心中想著怎麼會教出這樣愚蠢的學生。
“無論怎麼說,黃少爺該是好好善待人家才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何況人家把吃飯的家夥事都獻給你了。”黃偉顯露出一副熱心腸。
“黃先生教育得極是,待會我便叫上所有好兄弟,大家一起到家中慶賀慶賀。這外邊風聲正緊,什麼茶樓酒肆的我是不敢去咯。”黃偉召喚來家中廚子,吩咐他到街上買了酒肉,然後叫了傭人前去迎請他的狐朋狗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