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府役道：“大人心知淩員外家中對城守府怨氣頗多，欲待親來祭奠戚把頭等人，卻又怕淩府武師們趕他出門，是以想請鄧少俠代為說些好話，允他過來一藉哀思。”
這番話說得婉轉客氣，內裏的意思著實耐人尋味，城守大人親去一戶平頭百姓家裏吊靈，事先竟然還得征求主人的同意，這樣的事情，恐怕在哪裏都難得發生，若是傳將出去，人們必然會說，那人好大的麵子，連城守大人都要對他禮敬三分！
聶沉聽出賈文憲的討好之意，心下暗暗一笑：“五方真人的名頭果然好用。”口中道：“我明白了，你回去吧。”
那府役歡喜而去，淩重言等人相顧惘然，一時間都有些弄不明白賈文憲鬧的哪般玄虛。
誰都看得出來，賈文憲之所以給足了淩府的麵子，最根本的緣由還是在鄧有方身上，要不然那府役明明看到淩府眾人全都在場，為何卻隻單單向鄧有方求懇？可是奇也奇在這一點上，鄧有方隻是淩府中的一名尋常武師，賈文憲既便再怎麼禮賢下士，似乎也不用向他賣乖討好吧？
聶沉見眾人不解，笑道：“那位賈大人做事恁小心了些。東家，咱們要不要接待他，還請你拿主意。”
淩重言道：“家裏既然擺下了靈堂，仇人來了也得接待，何況賈大人一城之主，斷斷沒有不許他祭靈之說。“
聶沉自無不可，隨著他往府裏走，轉而道：“那羅佑群是什麼來頭？賈文憲似乎對他很是客氣。”
淩重言道：“他的兩個叔叔都入了青陽宗，一個在外門供事，一個做到了聞香城的巡城靈將。龍象仙宗打過來的時候，做到巡城靈將的那位降了龍象山，羅家因此得到保全，他那叔叔也因此得了個接引之功，成為聞香城三位巡城靈將之首。”
聶沉道：“難怪他囂張跋扈得緊，原來有這層關係。”
淩重言點點頭，忽地又是一歎，道：“可笑我先前聽說殷家似乎與羅家有些來往，還想通過殷家與羅家家主結交，早知羅家有子如此，我也不用白費那許多心機了。”
聶沉心下默然，淩家這麼大的家業，想在亂世之中求存，可不比小門小戶那般簡單，淩重言若不挖空心思四處經營，淩家恐怕在幾年前便就倒了。
隻聽淩重言續道：“殷鍾那孩子與雪落年歲相若，淩殷二家又是世交，我見他鍾情雪落，原本心下極為願意，隻不過經由這件事情一鬧，我才明白過來，原來殷家與羅家的交情全從殷鍾和羅佑群的酒肉之交而來。羅佑群好色如命，為人更是陰損，殷鍾那孩子與他結交，隻怕沒什麼好結果。”
聶沉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殷鍾年紀也不小了，他一心要走歪路，別人也拿他沒辦法。還好東家能夠早點看清楚他的為人，若不然真把四小姐許配給他，那可就悔之晚矣。”
淩重言道：“是啊，枉我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看事情竟然還沒雪落那小丫頭明白，先前我見她對殷鍾冷冷淡淡地，還背地裏數落她好幾回哩。”
聶沉微微一笑，暗道：“你要是知道自家女兒為什麼冷落殷鍾，恐怕又要擔上一層心事。那小丫頭完全就是個男人心態，可不好找老公。”
二人走回廳裏，淩重言見眾人神色倦怠，便吩咐下去，叫大家快去歇息。
聶沉單獨要了一間靜室，以掌擊胸，練了一會劫法，便就睡了。
睡夢之中但覺胸中殺氣繚繞，盤旋不去，忽而夢見自己手執止殺劍，將滿城百姓殺得一個不剩，忽而又覺麵前站著個血人，胸骨塌陷，口吐血沫，正是王衝和。
就這樣睡一會驚一會，醒來時夕陽早沒，已是晚間。
回想夢中情形，忖念自己受了止殺劍的影響，又在淩府親手重傷一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胸中殺機自受牽動，因此夢到許多可怖場景，實則那都是反著來的。自己越不想殺人，就越會夢到殺人千萬，自己越不想傷人，受傷之人的影像就越會撲到自己麵前來，揮之不去。
倘若就此放開胸懷不加扼製，殺機漸漸滋長，又會迷了本性，最終為止殺劍所奴役。
這種情形便好似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唯有奮而擊漿，才能力爭上遊。若不然稍一懈怠，便就但餘眼前一片洪水滔滔，再無反抗之力。
想到此處，聶沉當即盤膝坐定，運動劫法，胸中漸漸空明無物，將些許躁意驅逐出去。
如此持續大半個時辰，但覺殺心漸平，先前以掌擊胸儲蓄在胸前的劫元之力，忽然變做一股涓涓熱流，直向腦中紫府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