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坦斯沃特母女看來,埃特霍解除婚約一事似乎是不可思議的,但他確實是解除了婚約。而他將如何利用這次解約,卻被她們大家輕易地預料到了。因為四年來,他沒有征得母親的同意,已經嚐到了一次輕率訂婚的甜頭,現在這門婚事吹了,諒他會馬上再訂一次親。
其實,埃特霍來邦德的任務很簡單,就是請求艾莉洛嫁給他。鑒於他在這種問題上並非毫無經驗,這一次他居然會如此惴惴不安,如此需要別人加以鼓勵,需要出去透透新鮮空氣,真是不可思議。
不過,他路上如何迅速地堅定了決心,如何迅速地將決心見諸行動,又以何種方式表達衷曲,這一切都毋庸贅述。需要說明的隻是:四點鍾光景,大約在他到來三個鍾頭之後,大家一道坐下吃飯的時候,他已經把他的意中人撈到手了,並且取得了她母親的同意。他聲稱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這不僅出自情人的狂喜,而且不管從情理和實際來說,他也的確如此。他的情況確實令他異常高興。除了求愛被接受了之外,他還有別的事情使他心潮格外澎湃,情緒格外高昂。他絲毫不用責備自己,他終於擺脫了一起長期給他造成痛苦的愛情糾葛,擺脫了一個他早已不再愛慕的女人——而且立即一躍贏得了另外一個女人。可是想當初,他剛剛產生這個念頭時,心裏幾乎是絕望的,他不是從疑慮不安,而是從痛苦不堪中轉而獲得了幸福。他毫不掩飾地表白了這種變化,那股發自內心、感激不盡、湧流不止的歡快勁頭,他的朋友們以前從未見過。
他向艾莉洛敞開了心扉——他供認了自己的全部弱點和過失——並且帶著二十四歲的人所具有的明哲和尊嚴,敘說了自己最初對洛茜的幼稚的眷戀。
“這是我的愚蠢和惰性引起的,”他說,“是我人情世態全然無知的結果——無所事事的結果。我十八歲脫離普賴特先生關照的時候,我母親若是給我點事情幹幹,我想,不,我敢肯定,這種情況決不會發生。因為我離開郎斯特普爾的時候,雖然自以為對他的外甥女喜愛得不得了,但是我假如有點事情幹,讓我忙上幾個月,和她疏遠幾個月,特別是多跟世人打打交道(在這種情況下,我肯定會這樣做的),那我很快就會消除對她異想天開的眷戀。可是我回到家裏,卻沒有事情幹——既沒給我選好職業,也不讓我自己選擇,完全無所事事。在隨後的第一年,我甚至連個大學生名義上應該忙碌的事情都沒有緣份,因為我直到十九歲才進入牛津大學。我在世上無事可做,隻能沉溺於愛情的幻想。再加上我母親沒給我安排個舒舒適適的家——我與弟弟不友好,合不來,又討厭結識新朋友,我也就自然而然地常往郎斯特普爾那裏跑,因為我在那裏總覺得很自在,總會受到歡迎。就這樣,我從十八歲到十九歲,絕大部分時間都消磨在那裏。洛茜似乎非常和藹,非常可親,人長得也很漂亮——至少我當時是這麼認為的。我很少見到別的女人,沒法比較,看不出她有什麼缺陷。因此,考慮到這一切,盡管我們的訂婚是愚蠢的,而且被徹底證明是愚蠢的,但是我希望,這在當時並非是不近人情、不可寬恕的蠢行。”
僅僅幾個小時,就給坦斯沃特母女心裏帶來如此巨大的變化和幸福,她們完全可望洋洋得意地度過一個不眠之夜。坦斯沃特太太高興得有點忐忑不安了,她不知道如何喜愛埃特霍,如何讚揚艾莉洛才好——不知道如何才能對埃特霍的解除婚約表示足夠的慶幸,而又不傷害他那脆弱的感情,如何才能既給他倆一起暢談的閑暇,又能按照她的心願,多瞧瞧他們,多和他們歡聚一會兒。
梅琳艾隻能用眼淚表示她的喜悅。她難免要做比較,要懊悔。她的喜悅之情雖然像她對姐姐的鍾愛一樣真心誠意,但是這種喜悅既沒使她振奮起來,也沒使她開口說話。
可是艾莉洛,她的心情應該如何描寫呢?從她得知洛茜嫁給了別人,埃特霍解除了婚約,到他證實她有理由如此迅速地燃起希望之火,在這段時刻裏,她心裏百感交集,難以平靜。但是這段時刻過後。——當她消除了一切懷疑、一切焦慮——將她現在的情況與剛才的情況一比較——見他體麵地解除了過去的婚約——見他當即從解約中獲得益處,向她求婚,就像她一直料想的那樣,向她表露了深沉、堅貞的愛情——這時,她喜出望外,反倒變得沉悶起來。因為人心好喜不好悲,一見到形勢好轉就容易激動,所以她需要經過幾個小時才能平靜下來。
現在,埃特霍在農舍裏至少住了一個星期。因為不管她們對他會有什麼別的要求,他與艾莉洛歡聚的時間不能少於一個星期,否則,談起過去、現在和未來,心裏的話連一半也說不完。對於兩個正常人說來,滔滔不絕地說上幾個鍾頭,談論的問題確實要比他們共同關心的問題來得多,然而對戀人來說,情況卻不然了。在他們之間,一個話題至少得重複二十遍才能完結,否則,甚至都算不上交談。
洛茜的結婚理所當然是她們大家最感到驚奇不已的事情,當然也構成兩位情人最早談論的話題之一。艾莉洛對男女雙方有著特別的了解,他們的婚事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她平生聽到的一個最異乎尋常、最不可思議的現象。他們怎麼會湊到一起,勞帕德受到什麼誘惑,居然娶了一個她親自聽他說過,他一點也不愛慕的姑娘。——況且,這個姑娘已經同他哥哥訂了婚,他哥哥為此還遭到家庭的遺棄——這一切真叫她百思不得其解。就她的心願來說,這是樁大好事,就她的想象而言,事情甚至有點荒唐,但是,就她的理智和見識而論,這完全是個謎。
埃特霍隻能試圖作作解釋,憑借想象說:也許他們先是不期而遇,一方的阿諛奉承激起了另一方的虛榮心,以至逐漸導致了以後的事情。艾莉洛還記得勞帕德在哈利街對她說的話。他談到他若是及時出麵調解的話,他哥哥的事情會出現什麼局麵。她把那些話向埃特霍重複了一遍。
“勞帕德就是那種人,”埃特霍馬上說道,“也許,”他當即接下去說,“他們剛開始認識,他腦子裏可能就有那個念頭。洛茜起初也許隻想求他幫幫我的忙。圖謀不軌可能是後來的事情。”
不過,他們之間究竟圖謀了多久,埃特霍像艾莉洛一樣,也是不得而知。因為自從離開倫敦之後,他一直情願呆在牛津,除了收到洛茜的信,沒有別的辦法能聽到她的消息,而洛茜的信件直到最後既不比以往見少,也不比以往顯得情淡愛弛。因此,他絲毫沒有起過疑心,對後來的事情一點沒有思想準備。最後,洛茜來了一封信,給他來了個突然襲擊。的的確確,當時一聽說自己給解除了這樣一門婚事,真是又驚又怕又喜,不禁發了半天呆。他把那封信遞到艾莉洛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