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上一輩子造了孽,所以才要承受那樣的打罵呢?
看著手上的硬繭,總會想起小時候那一段“難忘”的時光。
那個時候,他還不叫做韶光,也不叫做阿文,那個時候,不是被叫做“小崽子”,便是“下賤胚子”,最簡單的還有“賤人”。
人常說上輩子不做好事,造了孽,所以才會在這一輩子承受折磨,可他一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做錯了什麼事,以至於總要吃不飽被賣掉,然後重複被打罵——忍受不了——逃出來的命運。
五歲以前,他不知道曾經被轉了多少次手,早就不知道自己家在哪裏,他每天最大的願望就是吃飽飯,然後不會挨打,罵則是無所謂的,畢竟,再怎樣罵都不會讓他少塊兒肉。
因為生得不夠好看,又總是不愛打理自己,他沒有被賣到勾欄院那樣的地方,那種地方即便是要從小培養,也會選擇好看而靈秀的,他的相貌普通,遠遠達不到那樣的標準,為此,他很慶幸。
在一次又一次的轉手之中,他看到過不少,也懂得了不少,知道了怎樣的人家才是自己最好的出路,於是,在拐子經過一個小山村的時候,他用偷來的碎銀子換來了待在羅家的機會。
那位看上去嚴肅的奶奶年紀很老,需要的也隻是幹活的小廝,他會很勤快,而那個女孩兒,具體說,應該是女嬰,應該會很好照料,也不會打他。
最初的設想便是這樣簡單,然後,在拐子的好話下,在他刻意察言觀色表現自己老實的情況下,他理所當然地被買了,成為了一名奴仆,有了一個隨口喚出的名字——阿文。
那之後的五年是平實的,羅奶奶果然不打他,而他也努力在羅奶奶的麵前表現得老實忠厚,照顧嬰兒的時候,他也不遺餘力,在來到這裏的第一天,羅奶奶便告訴他了,若是這個孩子有什麼事,他也不用活了。
他相信這句話是真的,因為看過太多被打死的人,所以他對那個女嬰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伺候著。
女嬰一天天長大,成為了女童,成日被羅奶奶壓抑在書堆裏,他能夠感覺得到她的不快樂,她總會以為沒有人看到,然後偷偷打開窗子,張望著那些在後山上玩耍的孩子,像她那麼大的孩子,少有不在外麵跑著玩兒的。
每當看到女孩兒望著窗外的時候,他就會覺得同情,下一刻,又覺得自己這種同情莫名其妙,被伺候著長大的她哪裏受過什麼苦?那麼貴的書,連自己摸一下都覺得奢侈,她卻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擁有,她又有什麼可值得同情的?
對這個幾乎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阿文有一種複雜的感情,他看著她一點點長高,會坐,會爬,會走,看著她學著說話,看著她學習,她的成長都是在他的注視下的,他應該是喜歡她的,可卻總是喜歡不起來。
也許,喜歡這個詞對他來說太奢侈了吧,在她的眼中,自己不過是一個奴仆,是沒資格談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每當她學習的時候,他就不能夠進屋子,那一夜,油燈亮了一夜,他便在外麵打了地鋪,第二天,才發現她病了,病得很重,羅奶奶請來了大夫,臉上也有了焦急的神色,他很少見羅奶奶這麼外露的關心,而他則顧不上奇怪,想到自己的命是和女孩兒連在一起的,便守在了她的床邊兒,直到她醒過來。
茫然,疑惑,慌亂,鎮定,許多種情緒迅速地劃過眼底,形成了一抹流光,他還不知道,有很多事情從那一刻開始,便有點兒不同了。
鳳哥兒開始上書院,羅奶奶讓改了稱呼,從此隻叫清鳳。
清鳳開始教他識字,即便隻是簡單地教一教,卻也讓他欣喜非常。
以後的日子,變得充實起來,再有了空閑的時間,他便不再一邊糊弄著村裏的孩子,一邊在心底嘲笑他們的天真愚蠢,反而開始拿著樹枝在地上練字。
害怕羅奶奶發現,他便總是背著羅奶奶,好在羅奶奶並不喜歡待在家裏,除了吃飯的時間,她總是會到處走走,這就給了他更多學字的自由。
然後,是清鳳第一次挨打,他從來沒有看到過羅奶奶那麼狠地打人,也第一次意識到這位奶奶還是很有力氣很凶的,他嚇壞了,一動也不敢動地站著,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這樣不行,現在羅奶奶是在氣頭上,若是真的打得狠了,自己以後怎麼辦?
阿文清楚地意識到,若是她有什麼事,他也就不用活了。
羅奶奶曾經說過的話一直被他銘記在心,哪怕是為了自己,也不能再讓羅奶奶這樣打下去,他哭喊,他幫著勸說,卻都是無力,最後一咬牙,看準一個間隙,狠心衝上去,用自己的身體護著羅清鳳,向羅奶奶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