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歲尾臨春近,寒冬臘月梅開,簷下冰淩滴滴長,婆媳窗前貼花。豐年豐衣豐食。喜慶農戶家家……
臨春節有幾日,人人心悅。莊稼院裏苦了幾十年的農民,在改革農村經濟體製的第三年,有百分之七十戶人家看見錢了。雖說糧穀價格不高,但其它物資價格也都偏低,大人孩子都能換套新衣服。添置新家具,電視不多見,廣播已經普及。一個屯有四五家買進黑白電視,屋裏炕上地下總是擠著大人孩子看新鮮。倒顯得人情味濃濃的。
再說杜文媳婦,讓杜文打個大耳光子,也是出手太重了,臉上青青紫紫的杜文手印,這都三天了還沒下去。在娘家待著,又趕上來到年了,爹媽也不太愛管他家閑事。十多年裏杜文日子本來過的就不怎樣,這三年杜文閑氣生的多,原來落下的病根是沒錢花時打老婆。這二年病灶轉移到不順心也打老婆。老婆走了兩天屋裏他杜文是一把火沒燒。飯也一頓沒做。男人主事的家庭,幹這些活,豈不是掉價嗎!大小子過了年已經是十一歲了,念二年級時候因沒錢買書、本、文具、雜費,摞下不念兩年多了。在家閑逛,十歲孩子不上學,也真是幹不成啥。媽媽去了姥姥家,到了晚上大小子也去姥姥家,姥姥家過的比杜文家強點。真要這三口不走,老兩口也夠嗆!也是六十來歲了。
鷹嘴山村辦公室裏打掃的幹淨,燒的熱熱的,常年住這看屋老人五十六歲的張廣合,每天都早早地把屋收拾好。今兒早上他剛起來收拾屋,杜文媳婦李桂賢就進屋來等著譚村長、喬支書。這下子李桂賢的心被杜文傷的涼涼的。快過年了,手裏鏰子皆無。不要說做件衣服,連年三十那頓餃子都難弄到嘴。也倒是,搞什麼土地承包哇!搞集體那陣兒,過春節每口人還能領回五斤白麵。這兩年他咋就沒人張羅這事了?李桂賢有時也沒弄明白,上幾天和杜文提過,快過年了,準備點東西,啥也沒有,兩個孩子怎過年,小小子愛放炮竹,咋說也得買幾個,弄袋麵,過年也不能老吃玉米餅子!他話音沒落呢!被杜文不聲不響地踹兩腳,說:“沒啥借啥!書記家,村長家,是村幹部家都去!”
李桂賢往下再也不提了,常年總借,光借不還,再沒臉進院。李桂賢在辦公室等書記、村長的時候正想著這一幕幕往事。先後書記喬月池、村長譚欣恬、副主任浦秋實也都到齊。
李桂賢向喬月池哭著訴說這兩年遭遇。提出要村上幫助和杜文離婚,喬月池擔任支書這二年沒調節過這類事兒。問譚村長,說:“村長,你看這事兒怎辦?以前都歸誰管?”
譚村長,說:“這種事也有年頭沒有了,打仗鬥毆,誰趕上誰解決,自從土地承包打仗的也少多了。哎!秋實!你是說說呀!這咋看上熱鬧啦!”譚欣恬心裏不高興。這一大早晨的,有女人找上門來辦離婚,覺著不順溜。說話也就喊了起來。
浦秋實用手指著鼻子,說:“村長,你這大聲是喊我嗎?”
譚欣恬,說:“行了秋實,還有閑心說笑話。這都急死人了,說說杜文和媳婦事兒咋辦?”
浦秋實不緊不慢,說:“張廣合大哥,想法子把杜文找來,李桂賢不是離婚嗎!她和誰離婚,和杜文,杜文不在咋離?等杜文來了,才能說,事兒多了,孩子歸誰,財產咋分,地咋分,他倆商量好後,咱隻能做調節。結婚證在哪領的,離婚證去哪拿去。
不過,桂賢妹妹,你們倆,我看分不開。好好過吧!自己男人想法子管好他,別老是扔不下集體時那點念想。杜文不願勞動你帶著他,兩個人都不幹,沒事在家胡琢磨閑事,琢磨不出錢來就掐架。這種過法離婚也好不哪去,你帶著孩子一個人更不容易。
李桂賢哭喪著臉,說:“浦大哥,不怕你笑話,眼看過年了,手裏一分錢沒有,我一說讓他張羅張羅,你聽他說啥!缺啥借啥。村幹部家,家家去借。這二年總借,光借不還,有啥臉還進院!另外在家和劉正田倆整事,我勸他別整那些沒用的,這不伸手就打,往死了打,我夠了!幫我想想法子!”
張廣合把杜文總算找來了,他也知道這次把媳婦打的太重了,兩天來走幾家吃幾家,家家都說土地承包好,自己多少也明白過來些。
杜文進到辦公室來,低著頭不言語,先是譚村長擼一頓,然後喬月池把李桂賢提出來的離婚一說,杜文撲通一聲跪倒媳婦麵前,說了一大堆好話。一個多小時的語言磨擦,最終還是把媳婦領回家,張羅張羅過年的事吧!
自杜文進屋來,到哭哭啼啼的離開村委會,浦秋實始終一言未發。喬月池支書說話了,她道:“浦大哥,這杜文把媳婦也領走了!你咋一言未發。你是不是記他仇了?”
浦秋實歎口氣,說:“記仇?我和他有啥仇,他這路人說出的話哪句是真的。回家張羅!用啥張羅?手無分文,不還是到處借嗎?誰去借?他杜文吃喝時能豁出臉去,借年貨還是李桂賢的事。兩年多,他家欠賬太多,誰還願意借給她?走一天啥也借不到,晚上還是要吵架的。再吵起來,還用那種辦法,也許好使,也可能同樣辦法不一定得到同樣效果。這就是聰明人,不會犯同樣錯誤的道理。”
譚欣恬,說:“對,咱馬上想想辦法,也好讓大家過個好年。再鬧,老李頭老兩口這個年可是要麻煩了。”
喬月池,道:“有什麼好辦法,咱都拿出來,咱鷹嘴山困難戶不止他一家,統籌一個妥善安排辦法吧。他們都是咱的弟兄,黨支部研究一下爭取一戶也別拉的太遠。聽說劉正田弄出一句叫什麼?聽我老爹說是叫貧富差別別整太大了。咳,這些黨員,杜文也是黨員,讓這樣人在群眾中起帶頭作用,太難了!骨頭長成了,長硬了,再改變形狀,困難太大了。”
浦秋實陪同喬支書、譚村長走訪了一天四屬、五保戶、困難戶。回到家已是夕陽臥山時。感到又餓又累,邁進家門,癱軟地坐在沙發上。梁愔把飯菜端到茶幾上,說:“就在這對付吧!坐著舒服?以後那些自己給自己訂的規矩,把它改一改!何苦總是這般苛求!也不知道你想要得到啥結果?”
浦秋實,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人這一輩子不能總是隨便、鬆散。那樣的話,什麼事都做不成。你問我想要得到啥結果,我告訴你,不變的追求,不達目地,絕不罷休。小事是習慣,習慣成自然。咱那有吃飯地方,在這我坐著舒服。吃飯不舒服。梁愔,你看我該怎麼辦?”
梁愔道:“好了,我還放到該放的地方去吧,免得你吃的不舒服。”
浦秋實,道:“這就對了,這樣要求自己一輩子,不會有錯,對自己的人生有個約定,小事的規律,是為大事不亂方寸奠定基礎。這些都是對我自己。對別人是想到的,看到的,說出來,別人做到做不到,應該順其自然,這個別人也包括你和孩子!這也是我人生不變地追求。”
梁愔在堂屋站那聽著她永遠也聽不夠的對話,兩個人總是在探討著她們前麵的路,怎麼個走法,事怎麼個做法。這兩個人每天的活動總是先有準備,後有行動。就這樣趟過了二十二個春秋。總是保持著好心態,這可能是兩人二十二年不吵一句嘴的重要原因吧。兩人對話無終止,探討未來永遠在繼續……
要到大年了,屯中人與人之間在此期間的恩怨也都有個了結。結怨不深人家,互相走動就能化解。這就是農村這塊土壤,養活的子孫們,能長期共存的根源。在一年中有欠情的地方,也要帶上些禮品,探望拜謝。這也是莊稼院裏曆史形成的不成文的規律,當然這都是自願的。
徐韜這位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子,一開春和喜子、春梅三人卯足了勁幹一年,到秋後算一算帳,還完貨款,還剩六千多元人民幣。先給徐老爺子打扮的利整的。王春梅對公公,十裏八村沒一個不豎大拇哥的。徐老爺子不到七十歲,家裏零活全包了,喜子小時候,爺爺哄著,總是拿春梅當閨女待,爺倆這情份,讓親家、親家母都嫉妒。但一想閨女在這樣人家,也真是一百個放心。鷹嘴山人家這些年都佩服老徐頭,會當公公。佩服王春梅是個好媳婦……
晚上,忙了一天的徐韜、春梅夫妻倆,坐下來總是笑,四十多歲的徐韜第一次見到一遝一遝的大團結,窗前院子裏停著拖拉機。喜子在機車前後擦擦蹭蹭的那個喜歡勁!老實人也發感慨說:“真沒想到,老天爺對我徐家偏愛,賜給我徐韜好女人,好兒子!我說春梅,這幾年我不恨那個王八蛋了,說心裏話,人到這個歲數對那種事,心不那麼細了!細想想,虧得這個混蛋,不然我這毛病也治不好,咱還不絕後嗎!春梅,咱不生那個畜生的氣了,咱珍惜共產黨給咱的好政策。”王春梅二目平視著,心裏勾起一股無名火,憤怒的,道:“那個畜生死了,春天種地時候讓騾子踢死了!報應!”
徐韜也憤怒的說:“那些年我猜是他,你就說不是,是外鄉人,你不認識。我要知道一準是他,我非一刀子捅他個透嚨過才解恨!也該,死在騾蹄下也夠下賤的了。”
春梅,說:“那些年說了,你把他殺了,公安局把你抓了槍斃了!咱都解恨了。還有今天嗎?不為別的,為了咱爹有兒子,為了咱兒子有爹,我有天大的恨,還能大過這個嗎?再粗魯也要動動腦子,人不報天報!一個屯上千口子家家養牲口,使牲口,那咋偏偏他讓騾子連踢帶踩地連個囫圇腦袋都沒留下,這就是報應!”
徐韜沉思片刻,道:“春梅,咱說別的吧!喜子趕年也二十了,張羅著娶個媳婦,找個媒人。心裏得有這個……”
春梅長歎口氣,道:“咳,真不該再生這沒影氣了。眼下快過年了,你也應該去梁愔姐家串個門,和秋實道聲謝謝。一個春天教孩子,又給咱家幹了五六天活,別像是人家應該做的似的,你這一年連腳步都不邁,讓屯子裏人也說笑你嗎!過日子,得混合些好。”
徐韜蔫笑,說:“這些我心裏有數,我心思著,有你隔三差五的往她家跑,走動也夠勤的,該說的話你說比我說的圓滑不是!我不願意往他家去!秋實那人在家裏規矩太大,咱板不住,往地下吐口痰啥的,多惡心人哪!我就差著自己埋汰,沒法坐他家炕,髒兮兮的,自己覺得不自在,讓喜子去吧,天天去,連幫他叔幹點活。”春梅總是唉聲歎氣地習慣了,又歎口氣,道:“唉,我這點醜事,讓屯子裏那些嚼舌婦說的難聽巴拉的,你沒聽到閑話嗎!有人說喜子是秋實的種,不然秋實咋那麼心疼他呢,別人咋不那麼上心?我聽見後,心像刀紮的難受。梁愔姐總勸我,不讓我上火。我做的孽,幹麼往好人頭上扣屎盆子!所以,我告訴喜子,他秋實叔家常有客人,沒大事盡量少去打擾你秋實叔。這孩子聽話,車不出毛病,他不去找他秋實叔。所以我說,還是你去為好。你要是相信秋實是好人,你就自己來往,你也信嚼舌頭說的是真事兒的話,那就算了,免得你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