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農曆二月初二是龍抬頭日子,莊稼院這天都把車上活停下來,意思是怕車輪軋壞龍頭。這個不成文的規矩年年都這麼延續著,這位浦秋實從小就不信這些。夠得上唯物主義者,不信鬼神,就在二月二龍抬頭這天,他帶著大解放裝滿一車六個品種種子、農藥和一些蔬菜種子,懷裏揣著農資代銷授權證書,回到鷹嘴山村自己的家。令他不解的是院子裏,除徐韜坐在化肥垛上,還有一位青年坐在另一垛上,不知道他在這幹啥?於是老浦問了一句,說:“二愣子,你坐那幹什麼?”
這個二愣子,曾經是民兵排長,在過去衝鋒陷陣從不含糊。劉正田做隊長時的戰將,今天還真派上用場了。他在執行任務,容不得別人指責他。他聽見老浦問他,他便理直氣壯地回答,道:“我在執行任務,是村長派我來看化肥的,不準任何人動一袋。”
老浦看了看徐韜問:“徐大哥,是這樣嗎?”
徐韜說:“你走這兩天,你家可熱鬧了。他劉村長派仨人,分三班倒看著,說是鄉王書記讓看著的。梁愔不管這些,她隻知道盼你早點回來,這兩天她忙完院裏活,就去譚欣恬家。我問她你不在家,別人搶了咋辦?梁愔說,搶就搶吧,找村長要錢,他派人看著讓人搶的。秋實你說,這梁愔心多大。”
秋實笑了說:“嗯,是這個理,好了咱把車卸完,明天開業,你還在這幫忙,我付你工錢。又指著二愣子說,二愣子,過來卸車,車卸完大叔付你十五元工錢,明天你和徐韜大哥繼續給我看著,黑白天兩班倒,每天工錢二十元。”
二愣子沉思一會說:“浦大叔,聽村長說這是公家化肥,我也不信,公家的不卸村上,卸你院憑啥呀?大叔,你說你這到底是哪來的?”
浦秋實告訴他,說:“現在是我的,明天開業,每袋八十元,咱縣裏就這個價。我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你花八十元拿去一袋,那袋就是你的。二愣子,你說對了,公家的應該放村上。”浦秋實的農資代銷處開業了,他沒放鞭炮,沒有聲張,隻是寫個牌子——秋實農資代銷處,還有經營品種。
煽動分化肥的幾位還在窺視著。他們正在劉正田家爭論著,佟家俊和劉正田村長說:“正田,你這村長還給人家看攤呢,你不是說王書記不讓賣嗎?你自己去看看,一車一車的又是種子,又是肥的,拉出去多少車了。王書記追查下來。看你怎麼解釋!”
此刻,奚小蘭急了,說:“都別說了,丟人現眼,大老爺們,看人家掙錢眼紅了!老浦當幹部時給大家出主意,領著幹。你們不讓人家當幹部,他沒泄勁,你們不讓他領導你們幹,還不讓人家自己幹。一個個這份德行,都給我滾出去!劉正田明天不幹了!”
奚小蘭在鷹嘴山村還是頭一次發火,這個女人從小常看到老爹被拉到台前批鬥,自己在眾人前矮人三分,習慣已經成了她的性格。在眾人麵前的忍讓是令常人很難做到。今天她看到幾位男人在煽動她家劉正田鬧事,一肚子話說不出來,她就想不明白她大表姐夫也跟著起哄,你天天開著大解放跑運輸,老浦起初也為你們操過心,又幫你家在鷹嘴山第一個辦起小商店,就你老佟家在老浦身上受益最多。如今兒子出息了,你也用不著老浦的幫助了,過河拆橋,真是一對白眼狼!
幾位男人都走了,佟家俊還坐在凳上抽悶煙。奚小蘭用斜眼看他一眼,道:“你咋不去分老浦家化肥去呢?還賴這!好事你看不見劉正田,集眾鬧事你來找他,你知道他心眼不全,你不幫他,你還讓他走歪路?你也滾犢子!”
佟家俊有男人多地方不說話,屋裏隻剩下劉家兩口子,他來勁了,說:“我這不是幫他嗎?鄉裏王書記都讓他看著,沒他命令誰也不許動,我這是幫正田維護村長權利,你懂不懂,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奚小蘭說:“行了,你走吧,正田的村長到這算到頭了,都安的啥心眼兒,讓缺心眼兒人當村長,大姐夫你走吧,我不願意看見你這號人,沒人味!”
佟家俊灰溜溜地離開劉正田家,這場分化肥的風波沒弄出動靜來。奚小蘭領著劉正田來到楊樹家找李萍說明她的心思,道:“李支書,這半年多你都看到了,他真幹不了村長這個角色,反倒把我家養兔場弄黃了。我一個人真幹不過來那一大攤子活,他劉正田就聽王書記話。王書記又那樣。李支書,趕緊找別人,劉正田從今天還得歸我管。”說罷,奚小蘭拽著劉正田走出楊樹家門。
劉正田做了八個月村長,也夠清廉的,沒吃過請客飯,沒接過一盒送禮煙,沒人找他辦過一件正經事。就今天幾位集到他這,還都沒怎麼安好心。讓奚小蘭看的明明白白,她知道鄉親們沒一個瞧得起他劉正田的,趁沒換屆選舉還是自己下來吧!免得落選時更丟人。也好把自己事做好,從這以後別再想著做村官的夢,她給自己男人的解釋是:沒那彎彎肚子,別強吞鐮刀頭。
連續半個多月的折騰,浦秋實真有些累,開業第一天,鄉親們絡繹不絕來來往往,很是熱鬧,多數鄉親都知道,能在自己家門口就解決種子、化肥、農藥,真是件好事,而且價格合理。大多數鄉親也知道,縣城裏,佛仙鎮的農資經營者,也都是個體,幾乎沒有一家集體經營戶。佟家俊和江曉瑩也知道,老浦的物資來源不是分配指標,因為分配指標一詞在農村也說不上是哪一天消失的無影無蹤,但這兩口子清楚浦秋實沒這方麵的親屬、朋友。好奇心又極強的江曉瑩想知道根底,能下套,下個套,別讓他浦秋實超出自己……這才出此下策,她忘了劉村長的賢內助的頭腦靈活勁,不照她差多少,讓佟家俊第一次從表妹家被轟出來,臨出門時還被奚小蘭送上一句——這副德行,以後少上我家來,《湊瘋狗咬傻子》!
傍晚,忙了一天的浦秋實剛吃完飯,和梁愔說:“收拾一下,家先讓徐大哥看一會兒,咱倆去楊樹家,有重要事找他說,你也聽聽,免得你老是懷疑化肥來路,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明白,你也看到了,我這十幾天,腳不沾地兒的跑,今天總算有個頭緒,開局不錯,明天還要出去組織貨源,所以今晚必須去楊樹家,不能再拖了,有人等不得……
梁愔放下手頭的事,隨同浦秋實來到楊樹家,李萍正在給女兒楊琳輔導數學作業,見浦大哥和梁愔姐來,趕忙下地讓座,說:“大哥,大姐,你看我這支書當的,你家發生那些事兒,我也沒抽身去看看,反倒要大哥大姐親自來登門拜訪,真不好意思。我想我一露麵,你那人會越集越多,容易發生意外。希望大哥大姐諒解小妹無能……”
浦秋實高興的說:“李萍,你不參與算高明,參與就中計了,他們等著你出麵說清楚。我今天來不是為這事來的。我是來告訴楊樹兄弟好消息,媽媽找到了,在江城市化工總公司的化肥分公司做業務副總經理,我院子的化肥就是林姨批的,並且給墊上十萬元,我帶去的錢她沒收,告訴我說,賣化肥錢給你十萬,我今天帶來六萬,其中有原來我帶走的五萬元,今天賣了一萬元,這六萬元你先收下,餘下四萬我湊夠了一次付清。錢財帳先說到這,下麵就說林阿姨的事。
楊樹急忙推辭說:“我不能要媽媽的錢,媽媽指定是一個人沒組織家庭,這錢你給她彙過去養老用,一個人不容易。”
浦秋實笑著對楊樹,說:“兄弟,你媽媽一直是一個人過,她說這錢是爺爺奶奶的撫恤金,還有你爸爸的補發工資……”浦秋實把林思楊副總的三十年經曆給李萍一家說了一遍,楊家四人個個淚洗衣襟。最後,浦秋實說:“兄弟,李萍抽時間去看看老人家,最好帶上孩子,媽媽知道有了孫子孫女,高興的直落淚,但她內疚,總是自責,自己不是好媽媽,是位不稱職的媽媽,自己說,”沒臉見鷹嘴山父老,是鷹嘴山的鄉親把你養大,你是他們的兒子……
楊樹說:“好吧,我們準備一下,馬上就去,早到一天,也減去媽媽的一分思念。父母把我帶到這個世界,我已經知足了,應該報答生養之恩,何必自責。她沒錯,是當時的不公平傷害我的一家,政府給平反昭雪,又給經濟補償,也就是共產黨領導的政府才能向人民承認錯誤。我們受害者沒理由不接受這份歉意。媽媽是受害者,我們做晚輩的沒理由記恨她。媽媽盼著這一天,等著這一天,我楊樹不能讓她失望。浦大哥得關三天門,領我們去。”浦秋實長歎一聲,道:“兄弟,我陪你們去,家裏不至於關門。你梁愔姐在家照樣賣,另外有徐韜大哥給幫忙,白天二愣子也在那。家裏沒問題,你安排你自己的家,擇日探母。”
浦秋實與梁愔告辭時,李萍說:“大哥,劉正田撂下了,他和奚小蘭一同來的。他倒是一言沒發,是奚小蘭提出的。你看我該怎麼辦?”
浦秋實沉思一下,道:“他撂的正好,他不撂下,你還真抽不出身去看婆婆。你先找曲文良談談,這位是塊好料,他能給一方百姓造福。這個人的品質好,和群,能和佟家兩口子搭夥做生意,並且幹兩年的人不多。你去看看吧。”
李萍不好意思地說:“浦大哥,說心裏話,我一天都撐不下去了,我該怎麼辦?”
浦秋實果斷地回答她,道:“請回喬越瑤,他要和曲文良搭班子,一百年不會出說道,保證團結,又都年輕不知道鄉裏能不能同意。”
李萍說:“上次我請示了,那書記不批準,王書記問了一大堆亂七八糟事,給岔過去了。”
浦秋實告訴李萍,道:“今天晚上你去做通曲文良工作,明天上午你召開黨員群眾代表參加會議,通過後再向鄉裏彙報。有王書記在昌盛鄉,你想辦成一件事必須先斬後奏,繞開他。”
李萍還呆呆地看著浦秋實,說:“浦大哥,啥事一到你這就變得這麼容易呢,這點事愁我一天了,想不出轍來,經你這一說,就這一點事兒。唉!這鄉裏咋把你給鼓搗下來!太不講道理,我到現在還不明白,你怎麼把王永學傷的那麼深,一提你浦秋實,他恨地咬牙切齒。”
楊樹接過話,說:“龍道是水,虎道為食,雞鳴為報曉,犬吠為護庚,王永學的行為,當然有他的道理,浦大哥看不慣無所作為者,他王永學就不買你的帳,掃清道路是為行走方便,咱不去探討那些沒用的事,大哥說的曲文良,那可是能擋一麵子,這下子咱可以去江城而無後顧之憂了。至於以後的事,等從江城回來再去探討。”
隨後楊樹攥住浦秋實的手,說不出話來,他心裏有千言萬語要說,要傾訴,最後隻是說:“謝謝你,浦秋實大哥,為我圓了夢,能見到我媽媽,讓一位日夜受思念煎熬的母親見到她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