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楊妃麵上劃過一絲淡淡的悲涼,她痛苦地眨了眨美眸,然幹澀的眼角卻無淚。她再次看著陛下孤傲無情的背影,終是轉身離去。
“明……”陛下清寒的眸光轉至白梅上,眼中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狠戾已蕩然無存。他如珍如寶地輕撫著的手中的花蕊,眸光如水,柔情萬千,似是隻屬於一人的溫柔,無人可分享的溫柔。
那梅花似懂得陛下的心意,猶帶著晶瑩的雪花,玲瓏剔透,迎風顫動,在虛空的寒風中眷戀,靜吐幽香,絕代風華勝過百花嬌豔,刹那間,仿若天地都在此間黯然失了色。
我一手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嘴,一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心口,唯有如此做,我才能克製住自己,令自己不叫出聲來。
我終於想起曾經在哪裏見過陛下了!
就在母親的畫裏!
我年少好動成性,最喜翻搗母親的心愛之物。一日,我在母親的櫃中搜索,竟翻出一幅男子的畫像。
那畫雖然被墨汙了大片,卻仍難掩畫中人的霸氣與睿智。
飛揚的劍眉、清冷深邃的眼眸、藍眸裏既有著少年的驕傲和鋒芒,也有著男人的內斂和謙遜。挺直的鼻梁,弧線優美的薄唇微微上揚,似乎透露著淡淡的笑意。他的身形高大卻又不失儒雅,錦袍玉帶,月白長衫纖塵不染……
陛下此時已是中年,且終日一身華貴龍袍,而畫上的男子風華正茂,一襲飄逸白袍,無怪我始終無法認出他來!
我用力咬住唇,萬般感受瞬間湧上心頭,一幕幕清楚的影像、一句句清晰的話語,從我眼前掠過、從我耳邊閃過。
大明宮?含風殿?
母親的名字便叫風明!
梅花小院?
母親最愛的花便是白梅!
季冬二十二?陛下的壽辰?
那也是母親的生日啊!且母親也從不為自己慶生!
沉魚落雁餘幾許?橫笛輕歌誰人和?朱顏盡是雲煙過,待回首,繁華空。
九尺青絲染成霜白,撿盡寒枝不肯息的母親,寂寞半生。
而那個令她如此痛苦的人,竟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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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劈啪”一聲輕響,青銅火盆裏的炭火忽然微微爆開,而後便暗淡下去。
我立即上前,拿鏟將火盆中的炭條翻了個身,往裏添了幾塊炭,撥壓一陣,火勢頃刻間便旺燃起來,細小的炭灰紛紛揚揚,卻無嗆鼻之感,反倒有股淡淡的清香,分外撩人。
我側頭望著陛下,他緊閉雙目,靠著織錦軟枕,半倚在暗紅的軟榻上,身上蓋著輕薄溫暖的紫貂皮毯,似已熟睡。
我無聲長歎,瞥向殿外沉悶的天空。
殿外仍舊飛雪如絮,紛紛蒙蒙。
陛下依然每日上朝、議事、批閱奏章,未流露出一絲一毫異樣,生活作息也無任何變化,似乎那一夜他在梅院中的失態,隻是我做的一場幻夢。
“媚娘……”春桃悄無聲息地從殿外進來,她朝我比了個手勢,我心中了然,再望一眼陛下,便退出殿去。
今日立春,雪仍未停,茫茫大雪,滿目的潔白與詩意,下得人肝腸寸斷。
滿院的花在初春的風欺雪擾中尤自抱緊了裸露的雙臂,唯有梅樹彎曲著舒展枝上掛著含苞待放的花蕾。
“媚娘。”阿真在小道上輕聲喚我。
我亦不回頭,悄悄地向他招了招手,而後徑直地走到偏殿簷下。
一棵積雪的鬆樹擋住我們的身影,阿真柔聲說道:“媚娘,你過得好麼?”
“先別說這個,”我沒心思與他互訴離別之情,隻低聲問道,“我給你的那匕首,你帶在身上麼?”
“恩?”阿真一怔,雖感詫異,但他仍從衣兜中掏出匕首,放在我的手中,“我一直片刻不離地帶在身上。”
我的指尖沿著匕首鞘上精致的花紋遊走,柄上的“明”與“民”二字依然清晰:“阿真,你要記住,這匕首你定要藏好,絕不能讓人看見。”
“這又是為何?”阿真仍是疑惑不解。
這匕首上所刻“明“字自然指的是母親,而陛下的名字是李世民,那另一個“民”必然是他。
母親隱姓埋名多年,我知道她心裏一直有一個男人,想必在她萬丈繁華的身後,也有著不甘的情感。她守在武家,心中應當也懷著某種美好的希望,相信細水長流的日子,與許白頭偕老。